因為森林遭到破壞,棲息在這裡的鳥類也走遷徙的差不多了。
他在腐爛的樹下翻出了蟲子和蜈蚣,也在山洞裡找到了野生的菌菇。
起碼這些能證明這裡不是沒有生命。
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葉舟還在樹林裡,他打著手電筒,順著自己一路來做的標記往回走。
就在馬上要走到超市門口的時候,葉舟突然停下了腳步。
兩道人影立在超市門前。
比起遇到活人的驚喜,葉舟此時更多的是警惕。
他小心翼翼地朝後退了兩步,把自己隱藏在乾枯的灌木叢後,為了不被發現,他甚至蹲下後把自己縮成一團。
葉舟的視力很好,即便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他也能看清那兩人的衣著。
破爛的麻布衣服,已經破得看不出原本模樣,骨頭像是要破皮而出,像是還能喘氣的骷髏披著幾塊破布,蓬亂的頭髮遮住了他們的臉,赤腳站在滿是沙土和石塊的地上。
這兩個互相支撐著,把對方當做自己的拐杖。
葉舟能聽見他們的叫門聲,但並不大,如果現在他在超市裡一定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那聲音粗糲沙啞,讓人分不清男女老少。
又觀察了半個小時,葉舟確定這兩個人無害——反正絕不是他的對手後,他才重新站起來,朝著兩人走去。
——
草兒覺得自己快死了,她曾聽人說,如果尿不出來,那這個人就快死了。
她掰著手指數,這十多天她隻尿了五次。
她和家人互相拉扯著,遇見施粥的攤子就撲過去,看到城門就想往裡闖,但粥裡沒有米,守城的官爺不讓他們進,她爹就是在那時被官爺一刀捅死的。
大弟弟因為搶糧,被人殺了。
再後來,她的小妹妹被娘扔了。
二妹妹被娘賣了,換了一捧沒脫殼的麥子。
她和娘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她們不認得路,又沒有力氣,慢慢就跟不上其他人了。
娘說進森林的時候,草兒也沒阻止,而是跟著娘一起往森林裡走。
總歸是要死的,娘想找個像家鄉的地方死也是應當的。
娘死了她也活不了,那就一起吧。
她們餓了就扒樹皮,渴了就嚼草根,她們已經不知道饑餓是什麽滋味了,因為飽足這兩個字離她們太遠。
她們漫無目的地朝前走,等累到走不動的時候,就可以閉眼了。
在她快倒下的時候,娘卻突然爆發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她拉著她,扯著她,伸長脖子朝前探去,娘聲嘶力竭地喊道:“草兒!前頭有人家!有屋子!”
草兒連滾帶爬的和娘一起朝前跑去。
她不想死!
她想活下去!
然後她就和娘一起來到了眼前這棟大屋子跟前。
草兒不知道怎麽形容眼前的屋子,它那麽大,那麽方正,比家鄉地主老爺的屋子都大,但她沒有看到瓦,也沒有看到磚,這屋子像是掏空了一塊巨石,渾然一體,找不到一處用於銜接的地方。
屋簷上還有塊牌匾,但草兒不認得上面的字。
她和娘都不認字,家裡只有爹認字,但也隻認得他自己的名字。
她們不斷的敲門,從白天敲到黑夜,耗盡了所有力氣,原本的欣喜若狂也變成了更大的絕望。
可她們不敢坐下,似乎一旦坐下,她們就要死了。
“娘……我餓……”草兒靠著娘,娘也靠著她,她用最後的力氣小聲呢喃道,“娘……回家去……回家去……”
草兒記得家鄉村頭有顆大榕樹,他們家就在那顆大榕樹後頭,爹娘種著地主家的田,地主老爺是個好人,只收他們六成佃租,家裡雖然窮,但餓不死人。
她還能帶著弟弟去給老爺放牛。
二妹妹會在家裡做飯帶小妹妹。
弟弟說他想到鎮上去,去學門手藝,將來當個木匠,他黝黑的臉上滿是少年人對未來的向往,他害羞地對她說:“等阿姐以後嫁人,我給阿姐打嫁妝。”
她又想起弟弟衝她說:“我去!我過去!你讓娘別把小妹扔了!我會帶糧食回來!”
他沒能回來。
她的弟弟被一塊石頭砸破了腦袋,緊握的手被人掰開,手指縫隙裡有餅渣。
一塊餅而已啊!她弟弟的命,不值一塊餅!
“回家去……”草兒念叨著,不斷重複著;“回家去……”
家裡沒有痛苦,沒有饑餓,沒有死亡,沒有紛爭和鮮血。
在家裡她是嚴厲的長姐,她有老實肯乾的父母,乖巧聽話的妹妹,想去鎮上乾活給她打嫁妝的弟弟,還有吃奶的妹妹。
那時候是多好,多好的日子啊……
草兒覺得自己撐不住了,她想閉眼了。
就在此時,一道強光突然從背後照來!
草兒有片刻失明,她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放下手臂。
她扭著脖子,用一種堪稱扭曲的姿勢看向光後的那個人。
對方手心投射出巨大的光束,她看不清他的樣貌,也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影影綽綽地看見他的身形。
那是個男人,他很高。
他的身後是漆黑的樹林,張牙舞爪的枯樹枝襯托著他。
光自他手心而生。
草兒迷茫的看著他,耳邊是娘的哭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