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竹溪眼神深沉地看著楚嶽峙,道:“公道,自在人心。”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把尺,光明磊落與否,從來也不是自己說了算。
楚嶽峙不答,待司竹溪再次睡下後方才起身出房間,關好房門後召來幾名一直在府中服侍的家奴,命他們將院中的屍體都清理了,而後自己去浴房沐浴更衣。
今夜雖過,卻不代表結束,待寅時一到,他便會入宮覲見。楚嶽磊等不到錦衣衛的回報定也知刺殺失敗,而他覲見時的反應至關重要,接下來該如何走,也全看幾個時辰後他與楚嶽磊的這場交鋒。
第80章 君臣之綱
楚嶽磊一身黃袍站在禦案後面,雙手撐著禦案,目不瞬眨地看著楚嶽峙氣宇軒昂地踏進禦書房,枯瘦的臉皮上扯出一個冰冷的假笑,也折出更多的褶皺。
他正在日漸衰弱,渾身頹靡氣息甚至因為全根去勢之故以致身上時常都有散不去的臊臭味,可他的七皇弟卻依舊一如往常的豐姿瀟灑,玉樹臨風。
司淵渟被他指去門口守著,楚嶽峙進來時定然已經與司淵渟打過照面。
看著楚嶽峙向自己行禮,楚嶽磊道:“七弟這麽早就來見朕,可是有什麽急事要報?”
派出去的錦衣衛音訊全無,而眼前的楚嶽峙則毫發無傷,顯然他授意之下的這場刺殺並沒有成功。
抬眼,楚嶽峙目光炯然,卻是用一句反問回答了楚嶽磊的問話:“陛下以為,臣弟有何事要報?”
“何事?”楚嶽磊用嘶啞的嗓子發出怪異的笑聲,道:“七弟現在,都不叫朕皇兄了嗎?”
楚嶽峙眉目不動,再次反問:“在陛下心中,當真把臣弟看作弟弟嗎?”
仿佛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楚嶽磊的表情出現片刻的扭曲,像是想要嘲笑楚嶽峙的天真,又像是對楚嶽峙如此大膽的反問感到憤怒,他低頭髮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道:“七弟啊七弟,邊疆那樣凶險的地方,你怎麽就活著回來了呢?你哪怕是被砍斷了手又或是斷了腿,皇兄都會讓你鍾鳴鼎食的過完後半生。”
“陛下這話的意思,是再也容不下臣弟了。”楚嶽峙眼中透出一點苦澀,可背卻挺得更直了,他踏前一步,道:“其實從一開始,陛下就容不下臣弟。”
從一開始,楚嶽磊對他,就只有利用;利用他幫助翰林學士毀掉司家和司淵渟,又利用他想要為百姓為大蘅國築建牢不可破的邊防這一理想與赤子之心去達成自己開疆辟土的雄心,並以此為助力登上了帝位。由始至終,楚嶽磊都不曾把他當成弟弟看待,從來,就只是工具,是過河後便會被拆掉的那條橋。
楚嶽磊發出斯哈一聲,扶著禦案緩緩坐到椅子上,道:“怎麽會呢,若真的容不下七弟,就不會下旨賜婚了。”他的眼中盡是惡毒與嘲笑,又道:“皇兄瞧著,七弟對司竹溪可是喜愛的很啊,想來她也是很盡心服侍你吧,說來她也是皇兄一手調教出來的,她也當真是個尤物,皇兄可是想了很久才忍痛割愛將她賜給你。”
“臣弟以為,陛下聖德,應當不屑與臣弟說這些。”楚嶽峙垂下眼簾掩飾下自己眼中的厭惡,一個人到底該無恥到什麽地步才會將女子的清白拿來當做羞辱人的武器,“臣弟的王妃,是一個知書達理且聰慧過人的女子,她雖在教坊司多年卻依舊出淤泥而不染,臣弟能與她相識相交相知,是臣弟的榮幸,也感謝陛下持君子之德,成人之美。”
楚嶽磊將手搭到椅子扶手上,那隻乾瘦如飛禽爪子般的手一點一點捏緊了扶手,可楚嶽磊的臉上卻還維持著那令人發寒的笑容:“看不出來,七弟如今竟變得如此利喙贍辭,倒是從前只知道行軍打仗的武人之貌大不相同了。”
“臣弟從未改變,若陛下覺得臣弟變了,大抵是因為陛下看待臣弟的心態再不似從前。”楚嶽峙說道,從前他不懂爭名奪利,今後也不會去學,他的理想與抱負也從未改變,楚嶽磊之所以覺得他變了,是因他終於驅散了之前遮擋住他雙目的迷障,不再是受楚嶽磊愚弄的傀儡。
“從未改變?七弟說這話,難道不覺得心虛嗎?”楚嶽磊往前傾身,神情隱隱透出凶狠卻又不願意將那虛情假意的面具褪下。
面對楚嶽磊恨不得此刻就將他殺死的恨意,楚嶽峙卻是一臉的鎮靜自若,淡聲道:“臣弟從邊疆回來時,是一心想要輔佐陛下,之後交出兵權乃至手中的所有實權,都不過是想從陛下處求一個自保。臣弟自問對陛下,多年來都是心懷敬意坦蕩無爭。”
“哦?是嗎?”楚嶽磊像是想著按著扶手撐起身子,然而他幾番使力都跌坐回椅子上,最後他不得不放棄,近乎咬牙切齒般說道:“這話的意思,聽起來倒像是在指責怪罪朕多年來都不信安親王?”
“臣弟不敢,也相信這麽多年來,陛下一直都很信臣弟。”楚嶽峙說道。
楚嶽磊從來都沒有不信他,相反,楚嶽磊一直都信他,信他會因為親情而輕易被玩弄於股掌間,更堅信他終有一日會起兵謀反。
而他也的確沒有辜負楚嶽磊對他的這番信任。
禦案上堆砌著很多奏折,那些奏折都是司淵渟送來的,這些日子以來,未批的奏折在禦案上越積越多,可朝堂依舊在正常運作,當發現自己其實根本就沒有批奏折的必要時,楚嶽磊才忽然明白,自己也許早就已經被司淵渟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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