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涼忱的話,楚嶽峙沉吟著未有開口,司淵渟已道:“涼大人所言,從某種程度上,倒是與阮大人的提案觀點不謀而合。”
“嗯?”楚嶽峙看向司淵渟,瞧見他若有所思的神色,道:“你可是,想到什麽了?”
司淵渟淡淡勾唇,說道:“唐史我們都熟悉,你可記得,唐朝時有不少女子經商的記載。如今阮大人又提出了類似的提案,其實我們設立女子學堂已有多年,如今民風開放,就連女子不應拋頭露面的觀念都淡化了不少。既然如此,我們何不順勢而為,支持女子經商。長久以來商者地位不高,準女子經商不會讓人有地位上的被冒犯感,再者結合涼大人所言,未必就要刻意去找律例進行修改,倒是可以立法針對女子經商定下相關規定,以立規限制之名行扶持之實。”
看似打壓,實則卻是開辟出一條新的道路。
楚嶽峙明白了司淵渟的意思,先是在心中盤算片刻,而後才對涼忱說道:“涼忱,朕已讓阮邢擬定一份有關女子立業的議案,你今日出宮後便去找他,就說是朕的口諭,命你與他一同擬定議案,還有江晟,朕要你們擬出一份能在庭辯時立得住腳的議案。”
有關女子的地位與束縛,非一日而成,便不可能寄望於能制定出全面的律例去與傳承千年的禮法對抗,禮法能傳承千年,自有其值得維護與堅守之理,不可能輕易就去否定,只是也不能片面的去肯定。
沒有任何一套律例可以面面俱到,所以律例在不同的朝代都有所變化,這世間也不存在能解決所有問題的律例,過於嚴苛或是過於仁慈都不可以,但有一點,無規矩不成方圓,有時候立規矩反而是前進而非原地踏步或是倒退。
“臣,領旨。”涼忱應道,他在入宮前並未與阮邢有過相關的交流,因此並不知道阮邢竟也對此事思量甚多,如今能尋到這個新的出口,足見集思廣益的重要性。
“行了,若是沒有其他事,你就退下吧,朕乏了。”楚嶽峙接過司淵渟遞給他的熱茶,那是王忠不久前送上來的,他喝了兩口,已沒有再聽涼忱多說的意思。
涼忱自是聽明白了楚嶽峙的意思,不管還有沒有事,他都不應該再說了,故而立即便行禮告退,帶著楚嶽峙的口諭出宮去阮府了。
熱茶暖身,楚嶽峙喝完後又跟司淵渟討了顆蜜餞吃,然後才再次看向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楚慎獨,問道:“太子,剛剛朕與涼忱所談,你可有什麽看法?”
楚慎獨跪了良久,小腿已經麻得沒什麽感覺了,額上也出了一層薄汗,此刻又再被楚嶽峙問看法,心中隻覺苦不堪言。然皇帝問話,他無論是作為皇子還是臣子,都不能不答,即便心中已是忐忑萬分,也只能硬著頭皮答道:“兒臣以為,有關女子地位等事確不能急,涼大人所言更是考慮甚廣,與其強行推動令朝臣與百姓難以接受的律例,倒不如另辟他徑緩緩而治,這些年父皇一直在為此事鋪路,斷不能在此關鍵時刻因冒進而錯棋,並因此而失了民心。”
因實在是乏了,楚嶽峙靠進司淵渟懷裡,審視楚慎獨的目光似蒙上一層薄霧,徐徐呼出一口氣,楚嶽峙不再有意讓楚慎獨被吊掛在半空中滿心的惴惴不安,語重心長地沉聲說道:“楚慎獨,你要記住,無論任何時候,百姓都是最重要的。在朕的心裡,所有百姓都一樣重要,並沒有哪些百姓理當因制度的不完美而被犧牲。制度不完美是統治者的錯,不該由百姓來承擔這個後果。然而,朕與司首輔都不會說你錯,因為從治國上,你的觀點並不算是錯的,你考慮並希望保證更多百姓的利益,這點並沒有錯,只不過那並不是朕與司首輔所認同的統治之法。每個皇帝都會有自己對治國的理解和做法,朕也相信你在將來想要當一個好皇帝。無論你要如何治理國家,朕只要求你永遠都不要忘記何為立國之本,也不要去追求成為一個明君或是仁君,因為身為皇帝,你所要追求的不應是區區虛名,而應當是百姓之福國家之安,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圓圓,父皇已經老了,縱使有再多想做的事,也已力不從心,余下的時間也不足以讓父皇去完成那些未竟之事。你的性子尚算沉穩,再過幾年父皇肩上的這個膽子便會交由你去背負,父皇未來得及去做的事也都會一並交給你。如果可以,父皇很希望,自己能再多撐幾年,把大蘅國治理得更好再把帝位傳給你,但父皇與你舅父有諾在前,你舅父也已經等了太久犧牲太多,父皇不能也不願失信。你剛剛提及的因材施教戶籍改製,是個很好的想法,但這要留給你自己去實施並推動。這個帝位,遠比你想象的要更難坐穩,所要肩負的責任也遠比你以為的更沉重,隨之而來的孤寂也絕非常人能忍受,你,不要讓父皇和舅父失望。”
怔怔地仰首看著楚嶽峙與司淵渟,楚慎獨沒有想到楚嶽峙召他來最終是為了與他說這些話,也從未像此刻般清楚意識到,他的父皇已經年老。父皇與舅父都是他仰望了將近二十年,近似信仰一般的存在,驟然聽到這樣沉重的交待,他明白父皇與舅父都已經不再將他當小孩子看待,同時也不可抑製地感到難過,因為他知道,父皇與舅父是真的準備要離開了。
喉間哽咽,楚慎獨深吸一口氣,俯身向楚嶽峙與司淵渟深深叩首:“兒臣,謹記教誨,定不負父皇與舅父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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