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莫感到那沉沉地包裹住自己的黏膩寒冷也消失了。他在這一刻松了一口氣,枯坐在地上。
周圍的一切恢復了原本的模樣。雪花仍舊靜靜地飄落著,沒人知道一位神在此隕落。
莫爾定定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到了科斯莫的身邊,居高臨下地問:“不冷嗎?”
“還好。”科斯莫喃喃說。未曾褪去的恐懼與某種難以形容的激動,控制著他的大腦,讓他仍舊沉浸在一種亢奮的狀態之中,那讓他根本無法感知到寒冷。
莫爾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考慮說什麽。最後,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我不應該偷懶,叫你幫我跑腿的。本應該是我來幫「心」收屍。”
科斯莫想了想,就說:“「心」?”
“祂其實已經在很多年前的某一次雪山之中,就已經死了。”莫爾語氣淡淡地說,“只不過,祂是神明,擁有力量。祂借由力量,認定自己未曾死亡,所以苟延殘喘至今。
“簡單來說,祂認定自己沒死,祂就沒死。但是,這種做法是要消耗祂的力量的……當這份力量徹底消散,祂也就將會迎來永恆的死亡。”
死亡對於神明來說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祂們可以更換自己使用的軀體。總的來說,祂們是依附於力量的生物,只要「力量」不滅,祂們就將不滅。
但是,如果「力量」消亡,那麽祂們也將迎來永恆的死亡。
……當紅葉想要望見自己的死亡而不能的時候,其他弱小的神明正掙扎於死亡與非死之間,正執著於享受最後那一絲生的愉快。
科斯莫安靜了片刻,然後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他問:“祂是什麽神?”
那不甘的、怨恨的聲音,好像還在他的耳邊一遍一遍地回響著。
莫爾盯著科斯莫看了一會兒,才解釋說:“祂是「心」。”他沉思了片刻,“怎麽說呢……祂是生機、根源,是「活著」的本質,是所有生物之所以能維持「生」的狀態的核心。
“祂是概念神,理論上講,只要生物不滅,祂就不滅。 “祂與鮮血有關,主要是因為佔據這個世界大部分的人類,身上都流淌著鮮血。祂喜歡吃那種生機盎然的東西,因為那與祂的力量有關。
“盡管祂象征著生機,但是祂也是惡貫滿盈的神。祂殺死了無數生物,不僅僅是人類,也有動物、植物等等,那都被祂吃掉了。”
科斯莫專注地聽著,然後低聲說:“但是,祂仍舊死了。”
“祂是「生命」,但是,如果所有生命都不認可祂的話,那麽祂也就不是「生命」了。”莫爾的語氣依舊很淡,“這就是概念神的最大弱點。”
概念神形而上,無法捕捉、無形無體。但是,正因為祂的根基建立於虛幻的概念之上,所以,當概念發生變動——當祂不再是那個概念,祂自身當然也就發生了改變。
某種意義上,概念神都是後來神,而不是天生神。
科斯莫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莫爾沉默片刻,然後說:“好了,你回去休息吧。看看你狼狽的樣子。”
科斯莫乾笑兩聲,說:“我只是沒想到。”
“應該讓你把你那三隻貓都帶上。”莫爾搖了搖頭,“算了,反正「心」已經死了。死都死了,還給我找這麽大麻煩。”
科斯莫心中一動,他意識到,莫爾的話語中似乎隱藏著一個微妙的含義,也就是,這的確就是莫爾需要處理的事情。
……為這些隕落的神明收屍?
科斯莫感到些許的困惑。不過,這個時候他的大腦發脹,甚至有種暈暈乎乎的感覺。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這才感覺這一番奔波驚嚇之下,他好像有點受涼發燒了。
莫爾盯著他,也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然後嘖了一聲,說:“人類可真是嬌弱啊。”
……科斯莫只能尷尬地笑了兩聲。
“去醫院吧,醫院已經重新開門了。”莫爾頓了頓,“需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不用。”科斯莫連忙說。
他拿起自己的背包。洋娃娃在另外一邊,好在不是很遠,估計是「心」隨手扔過去的。他拍了拍落在洋娃娃身上的灰塵與雪花,然後又一次扭頭望向莫爾。
莫爾靜靜地站在雪堆之中,飄落的雪花落在他的肩頭。這裡是托雅鎮的最北面,地勢稍高,他們幾乎可以望見一整座托雅鎮的模樣。
不遠處,那已經失去主人的房屋敞開著大門,血腥味照舊飄散而來,鑽進他們的身體,形成一種沉甸甸的、滿是寒冷的枯寂之感。
即便是神,死亡也是死亡。
這冬日的雪,掩埋了多少的死亡呢?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讓科斯莫在床上臥病三日。
他的貓貓們挨個守在他的身邊,偶爾用爪子——很小心地收起了指甲,只是用那軟乎乎的肉墊,拍拍他的手臂或者額頭,然後歎一口氣,就好像是在說:人類啊,真是讓貓貓也不得不操心。
他認識的一些鎮民也都來探病。說不定還帶有一些新鮮感,畢竟,像科恩夫人、紅葉這樣的存在,估計怎麽也不可能生病吧。
莫爾很大方地幫他付了醫療費。
這個時候,紅葉就在一旁語氣幽幽地說:“那本來就是你該解決的麻煩。懶惰讓你的腦子生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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