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停了下來。
就是在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 問題出在哪裡。
他們所使用的「貓」的這個詞匯,在科斯莫·蘭赫爾的語言之中, 的確指向了一種與他的故鄉的貓類似的生物。
但是那完全一樣嗎?
這兩個世界完全一樣嗎?
就算都是所謂的「貓」, 也是完全一樣的嗎?
那並不一樣。
這已經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了。這個世界有神, 他的世界沒有神;這是世界底層規則的不同, 會造成許許多多截然不同的觀念、想法、走向。
但是,他很少從中察覺到這種不一樣。
托雅鎮的生活,幾乎與他在故鄉的生活差不多。
除了科技水平的區別,這裡同樣是漂亮的小鎮、同樣有人類走來走去、同樣有餐廳與美食、同樣有廣場與鴿子、同樣有山川與河流、同樣有書籍與玩具。
還能有什麽區別?
很多時候,科斯莫很難將這個世界看作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偶爾,他會想,或許這裡是他的故鄉的平行世界也說不定。畢竟,差距如此之小,好似隻容得下神與非神的存在。
但是……但是,偶爾地,他也的確望見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生物。
比如如同蜈蚣一樣的約拿、如同水蛭一樣的灰塵生物,還有……還有……
科斯莫的思維像是在這一刻卡住了。
他突然想到,為什麽時間是紅葉?
還有……為什麽影子商人出現的時候,會伴隨著自行車的車鈴聲?為什麽記憶的儲存就真的是一個瓶子,裡面有著五彩斑斕的雲絮?為什麽「法律」的力量顯現,就是遍布托雅的蛛絲?
那是真實的嗎?那是虛假的嗎?
那是他一廂情願的妄想嗎?
因為他認為如此,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因為他認為,鍾表店二樓說不定會存在什麽吞食了老巴德記憶的怪物,所以那隻約拿才會以可怕的蜈蚣的模樣出現?
因為灰塵生物是聚集在角落的髒東西,所以才會是水蛭一樣的惡心生物?
因為紅葉飄零象征著秋天的到來、時令的變換、時間的流逝,所以他才會認為紅葉飄飛象征著時間的力量?
因為他感到自行車的車鈴聲在夜半時分響起,是如此可怕而令人不安的事情,所以那才會成為影子商人出現時候的指示?
因為他感到記憶就像是一團軟綿綿的雲絮,漂亮又好看,所以那裝在瓶子裡的雲絮——這奇妙的想象,才會成為記憶商人的力量的象征?
因為他想象中的法律,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所以當「法律」的力量複蘇,他所望見的場面,就是這張遍布托雅上空的法律之網?
他是這麽想的嗎?他是這麽想象的嗎?他的故鄉給他帶來的認知,是否就是讓他望見了這些畫面呢?
這就是他眼中的世界嗎?
……這所有的問題、每一個問句,都像是他對自己的靈魂的詰問。
他在思索,這個名為「沈棲」靈魂的眼中,是否就是這樣一個世界。
而現在?
而現在,他不能睜開眼睛,只能面對著一片黑暗。他在黑暗之中,拚命思考著除了這些事情之外,他還能有什麽想象。
可還能有什麽?
他能拋卻自己所有的認知與想象嗎?他能拋卻這所有記憶與所有知識,帶來的桎梏與約束嗎?
在他的認知之外,是什麽?
……認知之外,即為神明。他突然深刻地意識到這件事情。
從未如此深刻,以至於他突然明白了小黑的意思。
什麽是「貓」?同樣的貓,對於他和對於托雅鎮民,就是一樣的嗎?
為什麽托雅鎮的鎮民,對待他的貓如此誠惶誠恐,甚至於連帶著改變了對待他的態度?為什麽他的貓在所謂的穿越過程中,突然會說話、變得十分聰明,甚至於擁有了奇異的力量?
因為這群托雅鎮的鎮民,他們,或者說,祂們,從未見到過這樣的生物。
這種被科斯莫·蘭赫爾稱為「貓」的生物,在鎮民們的認知之外。在這三隻貓剛一出現的時候,祂們就感到困惑了。
即便科斯莫·蘭赫爾將其稱為「貓」,可是,這個世界的貓並不是長這樣的呀?雖然挺相似,但在本質上是不一樣的。
祂們當然也可以順著科斯莫的說法,將其稱為貓,可那不過是一個稱謂、一個名字,那並不是「本質」。
本質上,這三隻貓就是祂們的認知之外,就是祂們的神明。
從來不是什麽穿越造成的貓貓們的變異。
而是因為,當貓貓們來到托雅,當托雅的鎮民們發現祂們從未見過這樣的生物的時刻,這一場悄無聲息的「造神」活動,就已經開始。
貓貓是神嗎?當然是神啦,畢竟,連這群見多識廣的神明們也不認識啊。這還不算是神嗎?
至於那個隨著貓貓們一同到來的,自稱為沈棲的靈魂?
可他已經在一具人類的身體裡複生了,誰知道他本質上是什麽呢?祂們也就隻好將他當做是一個普通人類了、讓他真的成為一個平庸的人類,這又有什麽辦法呢?
難道祂們還真能指著一具人類的身體,說這就是神明嗎?
科斯莫·蘭赫爾當然不是神明,其本質上的沈棲,卻不一定。但沈棲既然借用了這人類的軀體——在祂們認知范圍內的東西,那就說明他並不想被當成神明。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