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以為托雅只是鏡子,以為托雅只能映照出自己的認知世界。”
他停下了腳步,第一次毫無膽怯地抬頭,望向了天空。
“但是,鏡子裡還有別人,這裡也還有別人的認知世界。”他說,“他們都清楚這一點、知道這一點,但是,他們不敢承認這一點。他們不敢承認,自己從鏡子裡還看見了別人。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力量的,最大的缺陷與弊端。自己的力量越是強大,就越是恐懼、越是惶惑。畢竟,「我」已經如此強大,「我」之外呢?”
三十年前,那場巨大的災難的起因,是因為人們都照了鏡子,望見了他人的認知世界。
這事兒讓科斯莫感到後知後覺地不可思議——他人的認知和你不一樣,就這麽讓人驚訝嗎?
當然,他知道,這是因為這個世界擁有著神明的力量。這種認知世界的差異如此直觀地展現在人們的面前,就好像是某種不可思議的神明力量而已。
而托雅也的確掌控著這份力量。
但是——但是,這種差異不是本就會存在的嗎?
他們是伸手碰觸大象的盲人,如此無知、如此盲目、如此癡傻、如此愚昧。他們碰到了大象的不同部位,於是固執己見,堅持著自己那渺小的意見而不願放棄。
這不就是他們的本質嗎?
誰對誰錯?是否要終結這一切?是否要開啟嶄新的世界?
可是嶄新的世界就不會擁有力量嗎?就不會出現類似的爭論嗎?就一定是完美無缺的嗎?
是多麽幼稚傲慢的生物,才能做出這樣的判定啊!
科斯莫漫無目的地在夜晚托雅的街道上閑逛。他曾經不敢這麽做,但是現在卻已經無所謂了。況且,這是他的認知世界,他認為這裡十分安全的話,那這裡就應該是安全的。
想到這裡,科斯莫又恍然望了望天空之上。
他突然意識到,他曾經詢問莫爾的那個問題,似乎也真的有了一個解答。
為什麽他擁有兩個認知世界?
因為,一個屬於「宇宙」,一個屬於「宇宙的影子」。
莫爾的認知世界中的天空之鏡,或許真的就是他的家鄉。當然,是虛幻的家鄉……甚至於可能是那個荒廢的認知世界的影子。但是,那的確是……他熟悉的家鄉。
就在這一刻,科斯莫下定了決心:“我不會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這個宇宙就將毀滅——他熟悉的托雅鎮、他虛幻但仍舊溫暖的故鄉、他認識的朋友和熟人,一切就將不複存在。
或許那意味著一個更為美好的世界、更有希望的未來。但是,他不會用毀滅的辦法,來尋求一份希望。
在眾生的哭泣之中綻開一朵燦爛的希望之花?
這聽起來是什麽邪神才會做的事情吧。
這麽下定了決心,但是科斯莫卻又愁眉苦臉起來。
雖然決定了不會閉上眼睛,但是,他一直睜著眼睛的話,這個宇宙就要變成他的囊中之物了……這好像也不是什麽好事啊,甚至聽起來更加「邪神」了。
在他出神地思考的時刻,他卻突然聽見了一個聲音。
“蘭赫爾先生,這麽晚了,您怎麽還在街道上?”
是艾爾警員。他像是在巡邏,有些意外地望著科斯莫。
科斯莫也有點意外地看著他。
他主動說:“我在思考一些……複雜的問題。”
艾爾恍然,他對科斯莫的身份的有所猜測——至少他不認為科斯莫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因此,他這個時候就相當謹慎地說:“希望您能早日找到答案。”
科斯莫望著他,隔了片刻,突然確定地說:“艾爾先生,你是不是從很早以前,就在懷疑我的身份了?”
艾爾一怔,稍微委婉地說:“也並不是懷疑。我只是以為,您大概是需要隱藏身份。”
……他隱藏個什麽鬼身份啊!他在今天晚上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科斯莫腹誹著,但是一直繃緊的情緒,卻突然因此而放松了一下。
過了片刻,他苦笑了起來:“或許可以這麽說吧……但是,我也並不想要那個身份。”
他並不想要力量的回歸,成為所謂的「宇宙」。這聽起來像是什麽站著說話不腰疼,而且這似乎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但是,認知的改變總是痛苦又茫然的。
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團橡皮泥,被隨意地、粗暴地揉捏,變成他自己也不想變成的模樣。
艾爾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如果您不想要的話,那您就可以拒絕。我想,任何人都擁有拒絕的權力。”
科斯莫一怔。
他突然用一種驚奇的目光打量著艾爾,他突然意識到,一直以來,艾爾正是以這種堅定的態度「拒絕」法律的力量的。
“你是怎麽做的,艾爾?”科斯莫忍不住問,“我是說……「法律」的力量。你是怎麽拒絕的?”
艾爾怔了一下,同樣有些驚奇地望了望科斯莫,然後說:“那是一種……本能。是因為我的意願,所以我才能做到。
“我並不想成為神明,我認為,神明也不過是一種詛咒。人類可以以自己的身份、理念生存下去,何必要成為神明?這就是我的想法、我的意願。”
科斯莫陷入了思考之中,他想,這就是在這個「認知即一切」的世界之中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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