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家、他的家人與朋友、他的三隻貓、他的生活與工作。一切還在原來的正軌之上、一切都還是普通又正常的模樣。
然後他停下腳步,望見周圍的托雅, 恍然大悟地想, 他已經無法離開這裡了。
那讓他有點鬱悶。但是, 也只是一點點。畢竟他是一個很容易認清現實的人類嘛。
他總是將他如今居住的那個地方,稱為「住所」。那很難說是他的家。偶爾, 他會想,如果在這裡生活久了, 他是不是會覺得,這裡就是他的家了。
畢竟, 他的三隻貓也在這裡。無論如何, 如果時間足夠久的話, 他當然能把這裡當成家。
……但是,但是,莫爾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問他——想回家嗎?
那怎麽可能不想!
他那模模糊糊的記憶之中的——那個「沈棲」,他做夢都想要重新變回那個沈棲,而不是如今這個懷疑自身存在的科斯莫·蘭赫爾。
但是他不明白, 為什麽莫爾在這個時候提了這個問題?
……就好像,莫爾在刻意用這個問題來誘導他一樣。
科斯莫遲疑了。而莫爾望著他這副樣子, 微微笑了起來。
“改變, 已經發生了。”他斷言說。
如果將時間稍微往回扯一點點, 那麽當那些蘇醒的神明憤怒地「毆打」法律的時候, 一個人影出現在了這幅場景的邊緣。
艾爾警員。
他以一種悵然的目光,望著天空之上的黑暗,以及那黑暗之中零星的光點。
片刻之後,科恩夫人出現在他的身邊。
她微笑著說:“你做出選擇了嗎,艾爾?”
在艾爾的父母奔赴三十年前的那場災難之時,他們曾經各自將一份記憶交給記憶商人。而記憶商人也在約定好的、艾爾成年的時候,將這兩份記憶寄給了艾爾。
記憶之中,艾爾的父母提及那些鏡子,同時也提及了鏡子代表的意義,以及——那面出現在「法律」面前的鏡子。
艾爾的父母之所以會死去,就是因為他們望見了這面鏡子。
他們利用最後的清醒與理智,將他們的記憶交給了旅館,並且告誡艾爾,不要靠近「法律」的力量,尤其是,不要靠近法律的那面鏡子。
「法律」的鏡子會倒映出什麽?
這是一個出現在彼時還年輕的艾爾心中的疑惑。
那個老是在他耳邊嘮嘮叨叨的,疑似「法律」力量的存在,老實講,就挺不符合他心中法律的模樣了。但是,那也隱隱讓他意識到,「法律」可能並不是他們想象中的樣子。
說到底,“法律”就一定要像人們認知范圍內的法律一樣,嚴肅、正經、苛刻嗎?
那聲稱是法律力量的聲音,語氣總是活潑戲謔,還帶著一種微妙的惡意。
……也或許,那只是因為「法律」隕落了。隕落的神明已經不再是曾經的神明了,那力量也只是無主之物。
如同現在,那些虎視眈眈的人類與神明,不正是為了法律的力量而爭來鬥去嗎?
艾爾對法律的力量不感興趣,但是,他對法律的那面鏡子很感興趣。
在他的父母的記憶之中,他們並未提及那面鏡子究竟是怎麽一個情況。他們只是告誡艾爾,當這面鏡子出現的時候,他逃得越遠越好,或者,立馬閉上眼睛。
艾爾自己也產生過一些懷疑。
在三十年前,托雅是「法律」的神國,「法律」才是當時托雅的管理者。換言之,「法律」一定比任何人與神都清楚,托雅的實情與真相。
換言之,出現在「法律」面前的那面鏡子,一定會是最特殊的,說不定就與托雅的本質相關。
那面鏡子隨著三十年前「法律」的隕落而一起沉眠,如今,「法律」的力量複蘇,或許那面鏡子也會出現——不,必定會出現,畢竟「法律」的力量已經告訴了他。
艾爾沉默片刻之後,便對科恩夫人說:“我的選擇從未發生改變。”
他從來不想接受「法律」的力量——那面「法律」的鏡子之中所蘊藏的托雅的力量也一樣。他隻想以人類的身份迎接死亡。
科恩夫人不出所料地笑了一下,然後說:“或許,一些神也需要學學你。”
艾爾有些意外。不過在他想說話的那一刻,那面鏡子出現了。
在一眾驚呼聲中,艾爾也本能地望向了那面鏡子。
他望見一片——一片斑斕的色彩?
亂糟糟的光影、散亂的色塊、斑駁的光線。那是很難形容的混沌與虛無的畫面。那世界是混亂的、迷蒙的、可怖的,每一抹色彩都象征了一個可怕的、破碎的瘋狂之物。
那是、那是……
“本質。”艾爾喃喃說,“那就是,托雅的本質。”
“你不應該再繼續看了。”科恩夫人在旁提醒,“這容易造成一場新的災難,如同三十年前那樣。”
艾爾本能地挪開了視線,但大腦仍舊不停地思考著。「法律」的鏡子倒映出來的畫面,是一片虛無。為什麽?
他沒來得及想那麽多,就聽見周圍傳來許許多多雜亂的聲音。
科恩夫人皺了皺眉,然後歎了一口氣:“我們應該退場了,艾爾。”
“什麽?”艾爾不明所以,“怎麽回事?”
“因為……有些神要發瘋了。”科恩夫人的唇角露出一抹冷笑,“當然,也是因為,莫爾那家夥的方法太粗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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