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打在水窪裡,敲出一圈一圈的漣漪。灰色的天空倒映在其中,還有女武神模糊的背影。遠處,武裝組的人正在搜索教堂。秦又咳嗽起來,在他的咳嗽聲裡,區域四角巡視的飛行器率先炸開,它們像是被捏爆的昆蟲,“嘭”地一下,在天空濺出紅色的火花。
秦似乎很享受這一刻,他深呼吸,極為放松:“你以為我隻想殺錢警長和總督?不是的,他們只是被擁護的傀儡,生存地裡的每個人都有罪。”
雙馬尾突然跑出去,她面朝教堂,道:“我的家……”
教堂“轟”的一聲巨響,驟然坍塌。女神像栽向地面,連同她的弓箭一起跌得粉碎。秦的怒火化作實質,把那些完美的秩序柱全部炸飛。彩色玻璃爆裂飛濺,在雨間蹦跳出去。短短幾秒鍾,教堂就變為了廢墟。
報警聲,鳴笛聲,還有連續不斷的爆炸聲——
蘇鶴亭迎著風,像在發燒。他感到一些刺激,仿佛這爆炸點燃的不是刑天,而是他腦袋裡的某條引線。
撲通、撲通。
劇烈的心跳聲響在耳邊,蘇鶴亭抓緊領口,驚覺自己聽見了倒計時。
和尚喊道:“貓崽?”
蘇鶴亭頭痛欲裂,偏偏又極為亢奮,他甚至無法控制右眼的“X”。在那混亂的思緒裡,他蓋住眼睛,艱難道:“秦鳴……你是不是會傳染……”
轟!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還在響,蘇鶴亭感覺這些爆炸都在自己腦袋裡,他口乾舌燥,陷入一團刺激中。
【殺了他!殺了他!】
蘇鶴亭加重呼吸,仿佛回到了鬥獸場。他改造眼看到的是一片雪花,那些爆炸聲逐漸變成喝彩聲,它們將他死死包圍,好似潮濕的紙片,越吸越緊。
要炸了。
蘇鶴亭心跳加速,他拽緊領口,迫切地想要撕開這無形的蠶繭。信號區已然失控,熟悉的病毒正在四處橫穿,他知道自己尾巴在搖,那是他要爆發的前兆——
【殺了他!殺了他!】
“小貓!”
“蘇鶴亭……”
大家的聲音都離得很遠,蘇鶴亭神志不清,他胡亂想著:這個病毒早就有了,但它真的是從我參加比賽開始的嗎?有沒有一種可能,它是跟我從光軌區出來的?
“要死……”蘇鶴亭說,“出大事了。”
話音剛落,他就“咚”地栽進謝枕書懷中,被打暈了。
第202章 久違
蘇鶴亭做了個夢, 夢裡他坐在椅子上,被黑暗包圍,面前擺放著一個C型操作台。操作台的亮光照在他的臉上, 他隻得眯起改造眼, 好讓自己看清楚屏幕。
“乾嗎不做完?”老蘇翹著二郎腿, 正躺在另一張椅子上偷懶,“做完爸爸帶你出去玩。”
“我不想出去玩, ”已經長大的蘇鶴亭表情冷冷,他看向老蘇,“你這個大騙子, 總是把難題留給我來解。”
“沒辦法嘛, 你比我聰明。”老蘇掀起蓋在臉上的報紙, 語氣討好, “你不高興啦?”
蘇鶴亭說:“我該高興嗎?”
他看見了老蘇的臉,真奇怪,他以為自己早就忘記老爸長什麽樣子了, 可當老蘇掀起報紙時,蘇鶴亭發現自己並不感覺意外。
老蘇摸著下巴上的胡茬,說:“你的表情好凶哦, 小蘇長大原來這麽凶。”
蘇鶴亭看著老蘇,像是在審視他, 半晌後,道:“你比我想象中老了很多。”
老蘇為這句話感到憂愁,他“誒”一聲, 坐了起來, 用手反覆摸著自己的下巴:“是嗎?我一直以為我保養得挺好……你可不要嘲笑我,再過幾十年, 你也會長成我這樣。”
蘇鶴亭說:“我沒有嘲笑你,你跑進我夢裡來幹什麽?”
老蘇道:“真傷心,我剛離家那幾年,還總是夢見你爺爺在揍我呢。”
他們長得是有幾分像,可老蘇似乎更天真一些,仿佛沒有什麽能使他掛心,包括用兒子抵債這件事。他的無賴都擺在臉上,從不加以遮擋。
蘇鶴亭看向老蘇的右手,那裡缺了一根手指。這一刻的感覺很奇妙,是掉落的果子碰到樹枝,兩個徹底分開的生命偶然重逢。
老蘇察覺到蘇鶴亭的目光,他把右手舉起來,說:“四根手指也能生存,你不要擔心我。”
蘇鶴亭道:“我不擔心,獨眼的債還完了,你再也沒有煩惱,一定在某個地方逍遙快活吧。”
老蘇沒有反駁,他隻說:“是,無債一身輕嘛,謝謝你。”
說完這句話,他們就陷入沉默,溜走的時光開始作祟,無法忽略的陌生感讓兩個人相対無言。恍惚中,蘇鶴亭聞到了潮濕的霉味,好像他們還生活在破敗狹窄的出租屋裡,從房頂漏下的水能把牆皮泡爛。
像是耐不住沉默,老蘇再次開口:“你記不記得,以前夏天太悶熱,有一次你起了痱子,也是這樣不高興……”
蘇鶴亭記得。
在那看不到頭的灰暗日子裡,老蘇的屏幕亮了一夜又一夜,每當蘇鶴亭被痱子癢醒的時候,他都能看到老蘇在解鎖。爸爸無法分心照顧他,於是他就躺在那裡等待天亮。可是天總是亮得很慢,蘇鶴亭為此感到痛苦——即便他那時還不懂這種感覺叫痛苦。
小孩的愛真盲目,像小狗一樣,縱使沒有被好好照顧過,卻總會輕易地選擇原諒,仿佛所有難過都可以在一顆糖裡被化解。只有長大以後才知道,糖可以是過期的,父母的愛也並非毫無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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