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理由地相信他,可他是誰?
蘇鶴亭環視房間。房間裡的一切都很正常,像是預設過無數次那樣,沒有一點出錯。
監聽裝置還在工作,晏君尋似乎正在跟人槍戰,這時,窗外又下起了雨。
又。
當“又”這個字出現在腦海裡的時候,蘇鶴亭感到了熟悉。他抬起頭,看向顯示屏。屏幕裡也開始下雨,雨聲包圍了他。
他說:“今年是幾幾年?”
無人應答。
蘇鶴亭起身,關掉了監聽裝置。他想擺脫——擺脫這個任務和雨聲,於是他關掉了自己的所有設備。緊接著,他推開椅子,拿上通話器,在那不安中打開了房門。
門外漆黑一片。
蘇鶴亭下樓,走進雨夜。他淋著雨,回撥給檢查員。
接電話。
檢查員。
快點接電話吧!
可是號碼顯示一直是空號,蘇鶴亭已經走上了街頭。四周都是打著傘的路人,他心臟狂跳,在一種極度壓抑中拉住一個人,問:“現在是幾幾年?”
“2166。”
蘇鶴亭錯開對方,問下一個人:“現在是幾幾年?”
“2166。”
所有人都在回答他,聲音浪潮般淹沒了他。他站在打傘人的中間,環視周圍,看那些一模一樣的臉重複著同樣的台詞。
“2166!”
蘇鶴亭說:“不,不是……檢查員說……”
他渾身濕透,在色彩斑斕的燈光裡,穿著一件格格不入的白T恤,像是個錯誤。大雨傾盆而至,蘇鶴亭繼續走,他在人群裡尋找,想要找到消失的檢查員。
手裡的通話器再次響起來,蘇鶴亭接通。
“回去,回到你的房間裡去!”
尖銳的電子音如此命令道。
蘇鶴亭說:“閉嘴!”
他掛掉電話,電話繼續響。蘇鶴亭充耳不聞,他聽見身後有警笛聲,還有每個人的尖叫。
“回去!7-006,回到你的房間裡去!”
所有人都在這樣說。
蘇鶴亭抹掉臉上的雨,道:“閉嘴,別講話,別命令我!”
他已經失控了,但他又正常了,他回到了自己的軌跡上。
“你在哪兒?”蘇鶴亭推開這些傘,大聲地喊,“檢查員!”
通話器的電子音說:“根本沒有檢查員!那都是你臆想的,早在世界毀滅的那一刻,你就被拋棄了。想想曾經,7-006,你總是被拋棄的那個。醒醒吧!這裡沒有檢查員,也沒有——”
沒有誰?
電子音用惡毒的語調說:“沒有X。”
雨聲轟隆,蘇鶴亭在嘈雜中想起來了。他在2162年的那一天,進入了14區。從此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出去過。
檢查員是X。
通話器掛不掉,電子音呶呶不休。蘇鶴亭抬起手,把通話器猛砸向電話亭。電話亭的玻璃碎了,他拿起話筒,撥出去,當電話接通的那個瞬間,他對晏君尋說:“向玻璃外跑!”
——向玻璃外跑!
電子音道:“你竟敢破壞秩序!”
蘇鶴亭掛上電話,退出電話亭,雨劈頭蓋臉地打在他身上。雨沿著他的面頰流淌,他眼眸漆黑。
“還給我。”
把大雪中的一切,把戰爭中眼淚,把遺留在南線的謝枕書還給他!
“嘭!”
蘇鶴亭睜開眼,眼前是機械盒的電極線。他雙手被困縛在皮帶裡,只能用頭部撞著前方。
信號采集被迫終止,機械盒響起“嘀嘀”的警報聲。
機器人3366滑過來,打開盒子,說:“你幹什麽!”
是它的聲音,是剛剛在14區裡命令蘇鶴亭回到房間裡的電子音。
3366想要摁住蘇鶴亭,它電子眼閃爍,道:“躺回去!實驗還沒有結束!”
蘇鶴亭踹中3366的前胸,掙出一隻手,從機械盒子裡坐了起來。他頭很暈,身體的反應速度也很遲鈍,這都是長期待在虛擬世界的後遺症。
3366小醜似的大喊大叫,蘇鶴亭給了它一拳,砸中它的電子眼。它滑出去,抱著電子眼暴跳如雷:“快抓住他!”
蘇鶴亭抽出機械盒側面的備用鉗子,剪斷了另一隻手上的皮帶。他翻身,踩到地面,險些摔倒。
——該死的系統!
3366抬起機械臂,來拽蘇鶴亭。蘇鶴亭用盡全力,掄起鉗子,擊在3366的機械臂上。
這隻機械臂經年失修,腕部“咚”地彈掉零件,斷了。
3366驚慌失措,拖著斷臂連連後退,提高音量:“別讓他跑了!”
蘇鶴亭腳步踉蹌,向前碰到了玻璃罐,那裡面裝著實驗體晏君尋。他提起提著鉗子,砸在玻璃罐上。
“嘩啦——”
玻璃罐爆碎,營養液都噴了出來。蘇鶴亭拽住滑出來的實驗體,道:“晏君尋,醒過來,快點跑!”
但是這個晏君尋已經死了。不止是他,還有這個實驗室裡所有的“晏君尋”,他們都死了。
實驗室的燈光偏暗,照在實驗體年輕的臉上。他可能只有十幾歲,從來沒有真正到達過這個世界,自出生到死亡都活在一場欺騙裡。
蘇鶴亭抬起頭,看向那些密密麻麻的玻璃罐。機器人來追趕他,他扶著這些玻璃罐,不斷地向前走,不知道在為誰流眼淚。
阿爾忒彌斯。
蘇鶴亭喊出來:“阿爾忒彌斯!你這個永遠在犧牲別人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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