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歸之時1◎

　　北川最后一滴雪融化時， 萬物俱寂。北川的山，亦如北川的雪一樣，白璧無瑕。山海連綿起伏， 余暉鑲著點點光暈，沿著層巒疊嶂的白色線條一寸寸下移。

　　北川沒有夜晚，余暉散盡后仍然是滿目的白。

　　司瀾和昊微趕到此處，望見雪化后的北川原始面貌， 不由驚嘆。

　　這里像是一塊白色的畫布， 畫著白色的云， 白色的山，白色的海， 透著瑰麗奇特的美，如夢如幻。

　　二人原先推測， 邊讓重生后會進入六道輪回，再世為人。但沒想到邊讓并未走六道輪回， 而是在北川聚斂氣息。

　　循著邊讓的氣息，二人落到北川一處山洞內，只見山洞內縈繞無數點點星光。

這些星光都是從四海八荒聚集而來，它們包圍住一塊巨大的冰塊。

　　司瀾走上前打量著冰塊，冰塊中間隱隱散發出詭異奇特的星光，那些星光聚攏著，形成一個人形。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邊讓會選擇在北川復活。

　　銀發玉面，白衣勝雪。

　　只有這般干凈無暇的地方， 才適合邊讓。

　　司瀾望著冰塊中的人形，喃喃：“邊讓復活之后， 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

　　玉無瑕也復活了， 司瀾見到過他兩次， 一次是玉無瑕追著老虎跑，一次是老虎追著玉無瑕跑。

　　第二次見面時，不知道玉無瑕做了什麼事，老虎發出威懾的聲音，在后面怒氣沖沖追著玉無瑕。

　　玉無瑕嚇得一邊跑一邊嚷嚷：“師父，弟子下次絕不會用錯藥油了！弟子馬上就將滿山的薄荷草鋤掉！”

　　“……”司瀾。

　　不知道那薄荷草是怎麼惹到迦恒了。

　　迦恒當時聽到“薄荷草”三個字，怒火更甚，身子猛的跳躍，一口咬住了玉無瑕的衣衫，將玉無瑕撲倒在地上。

　　司瀾當時本想下去和這對師徒打個招呼，結果看到一人一虎打著打著，不太對勁，玉無瑕身上的衣衫被撕開扔走，老虎也變成了人形……

　　司瀾便默默走人。

　　不知道現下邊讓復活后，會不會如玉無瑕這般，能與心愛之人，修成正果。

　　昊微看了一眼司瀾，道：“邊讓此次復活，雖未入輪回，但重新黏合的魂魄，會丟失以前的記憶。”

　　對于邊讓來說，沒有那些記憶或許是件好事。

　　司瀾“嗯”了一聲，伸出手，本想要觸碰冰塊，看到無數星光落在他手指上，他停頓下動作，喃喃道：“九嬰很快也能感受到邊讓復活的氣息……”

　　因為五芒九霄陣法的解除，原先被困于陣法內的大甬、夔和薛融的魂魄都重新入了輪回。而九嬰卻沒有選擇入輪回，他化為鬼，留在冥界，守著記憶等邊讓回來。

　　“回去吧。”

　　靜默片刻，昊微出聲道。

　　他看司瀾一直在發呆，忍不住攬住司瀾的肩膀，又開口道：“不必為他們擔心，他們若是緣分未盡，還能再遇，若是緣分盡了，你我也不能強求。”

　　司瀾嘆口氣：“玉無瑕由我支招，已經成功追到迦恒佛祖，九嬰若是也能找我支招，想必把邊讓追回來，能容易許多。”

　　昊微嘴角細微的抽了下，確定是因為他支的招嗎？

　　他怎麼覺得，他那渾招是歪打正著？

　　心里雖是這樣想，但昊微卻不敢這樣說，面上寵溺道：“是啊，不若有機會看到九嬰，你給九嬰支個招。”

　　司瀾笑著點點頭，一邊和昊微轉身離開，一邊道：“我跟你說，追邊讓和追迦恒是不一樣的手段。”

　　“哦？”昊微非常識趣的表達出疑惑和好奇，一臉靜待解答的模樣。

　　“迦恒不愛說話，這樣的人，你若和他好好說話，他就不理睬你了，所以手段必須要無賴，要無恥，逼得他不得不說話。”

　　“……”昊微。

　　難怪能編出不理睬就親一口的招數。

　　“邊讓則不一樣，邊讓生來就是天道之子，強大矜貴，不可一世，這樣的人你對他使用無賴的手段就不管用，他反而還會一巴掌把人給炮灰掉。

那麼攻略邊讓，就需要明白邊讓這樣的人，缺乏的是體貼入微的關懷和愛。他從沒有經歷過普通人的生活，內心對普通人的生活是又鄙夷又羨慕，所以讓他感受到生活中的滿滿的關懷和愛，肯定能打動他的心。”

　　昊微本以為司瀾是瞎扯的，聽到這，不由眼神認真的看向司瀾。

　　司瀾倒是對他們的性子了解的清楚，還會對癥下藥。

　　昊微忍不住問道：“那攻略我呢？”

　　“你……”司瀾耳根詭異的紅了起來。

　　昊微見狀，越發好奇：“我怎麼了？”

　　“給兩顆野果子就行了。”司瀾抿唇小聲道。

　　“……”昊微。

　　原來他只值兩顆野果子！

　　仔細想想，最初相遇時，他好像確實也是被司瀾的兩顆野果子給感動到的！

　　昊微忍不住磨牙，這個“輕視”，今晚得好好討回來。

　　施法離開北川時，司瀾側目看了一眼山下，一個黑色的人影從橫截的山脈處走出來。

　　司瀾嘴角笑了下，心想，招數我已經說了，接下來就看九嬰怎麼辦了。

　　-

　　九嬰聽聞北川異動，便馬不停蹄趕了過來，他剛落到山腳下，就聽到司瀾和昊微說著話。

　　他此刻眼神有些恍惚，心里似是還在想著司瀾的話。

　　不能用無賴的手段。

　　要用體貼入微的關懷和愛。

　　他跟隨著點點星光，走入山洞內，四周皆是錐形冰塊，絲絲寒氣從冰塊上溢出來，如煙如霧籠罩在山洞。

　　他隨著星光一直走到山洞內部，見到一塊巨大的冰柱，立在冰川之中。

　　星光縛在冰柱之上，緩緩融入進去，化作閃爍的流螢。

　　他看著冰柱內已經成人形的星光，剎那間無數回憶涌上心頭。

　　他和邊讓第一次見面，邊讓挑起他的下巴，說他是族里最美的人，帶走了他。

　　他被當作奴仆，安放在九重天，跟隨邊讓去斗獸場看妖獸廝殺時，為了哄邊讓不去斗獸場，他帶邊讓玩石棋。

　　為了查出邊讓的弱點，他騙邊讓喝酒。

為了殺死邊讓，他又假裝自己被抓。

　　……

　　過往種種，明明已經過了十萬多年。

　　可是他卻在腦海里回憶過無數次，深深刻在心底。

　　“邊讓……”

　　九嬰緩緩靠近冰柱，將臉貼在上面，眼淚從眼角緩緩落下，心中的懊悔、思念、痛苦，萬般情緒糾纏在一起，有一千句一萬句想要說，卻只化作一句話。

　　“我好想你。”

　　他真的很想他，被封印在深不見天的八卦陣內時，他靠著想他才能熬下去。

　　-

　　九嬰不知道邊讓什麼時候會醒過來，便一直守在北川外面，每日看見朝陽升起來，是他最開心的時刻。

　　因為有太陽，就不會下雪。

　　他有時會在山洞外發呆，有時會對著冰柱里的人說話，他告訴邊讓，他們有了一個孩子，他不久前還去魔界看過那孩子。

　　那孩子長得很像邊讓，不過性子不知道隨誰，心大的很，見到他這麼一個厲鬼出現，都不覺得害怕。

　　孩子反而還上前跟他談條件，說想要見到他，就要每次來給他帶一顆糖。

　　九嬰看著孩子說話時露出來的一顆蛀牙，忍不住沉默了。

　　“那個孩子很聰明，知道我想見他，但我還沒跟他相認，我怕相認后會給他造成負擔，讓他知道……他的父親殺了他的母親……”

　　九嬰說到這，自嘲笑了下，所以也算是贖罪，不讓自己和孩子團圓，不然就邊讓一個人孤零零的了。

　　他要等邊讓回來，才和孩子相認。

　　“其實，我也覺得我不配做他的父親，如果當初不是你散盡修為保住他，他恐怕早已經……”

　　九嬰哽咽住，手指緩慢逡巡在冰柱上面，撫摸著邊讓的面容。

　　如果不是邊讓，孩子早就沒了。

　　如果當初他不那麼任性，當著邊讓的面假裝碾碎靈胎，邊讓也不會直接氣到靈魂破滅。他曾懊惱到想要殺了自己，可為了再見到邊讓，又生不如死般活著。

　　冰柱內星光聚集的越來越多，現在已經能清晰的看到邊讓的眉眼，與他記憶里的人，一模一樣。

　　他手指一寸寸移動，哪怕手指被凍紅，也不覺得疼。

　　“邊讓，回來吧。”

　　他真的等得太久了，等了十萬年。

　　他抱住冰柱，一側臉頰緊緊貼在上面，眼淚順著眼角落下來，落到冰柱上面。

他睡著了，沒看到冰柱內星光漸漸消下去。

　　銀發玉面的男人，緩緩睜開黑睫。

　　剎那間，冰柱裂開寸寸碎紋，一片片冰塊剝落墜地，發出響聲。

　　九嬰恍然醒過來，轉過身看向冰柱，迎上一雙墨黑般的眼睛，九嬰詫然愣住，呆呆看著那人，一時忘了反應。

　　直到剝落的冰塊砸到他身上，他才好似反應過來什麼，連連后退幾步，眼前的冰柱轟然倒塌下去，激起一陣陣白色寒氣。

　　寒氣散去后，漸漸露出那張讓他刻骨銘心，至死難忘的面容。

　　他踉蹌上前，腳踩著碎冰，目光一瞬不瞬看著眼前的人。

　　蒼白的面容，深邃的眉眼，薄薄的紅唇，以及左耳戴著的具有標志性的丹紅琉璃玉墜。

　　“邊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