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成個廢人。
楚恆長那麽大第一次看見周清衍如此慌張的神情,當即心疼懊悔不止。
男人小心避開他背後的傷口拍著他的後背:“沒事, 沒事, 不會有事的。我先抱你去處理一下傷。”
周清衍鼻頭微微一聳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楚恆看在心裡也不點破, 隻慢慢一句一句地哄他, 慢慢把人小心摟懷裡:“不怕,有我在。我們先去處理一下傷,等方伯醒了一定有辦法的。”
“就算方伯沒辦法,世上還有那麽多名醫。”楚恆語音說得很慢,嗓音低沉,仿佛聖語一下下打在周清衍心窩裡。
周清衍原本身體一直僵硬地站在原地,良久才慢慢把頭伏在了楚恆肩膀上——這是他撒嬌外的第一次示弱。
周清衍師從楚越,武功高強運籌帷幄,平日裡性格平和逗樂,但胸中傲骨半點不必別人少。他身邊的人,大多因為強大而依附於他。
要是他不能保護人,不能讓人依賴,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周清衍連想都不敢想。
就算不能恢復,我也會一直在你身邊。
這話楚恆只能在心裡說,阿衍太累了,他需要一個依靠,但不能成為累贅。
男人捧過周清衍的頭,溫柔地將他凌亂的墨發別到耳後,輕輕地吻上他的額頭:“沒事,不會有事的,還有我在······”
那吻從額頭一路滑到溫熱柔軟的唇上,但這大概不是個旖旎的吻,因為唇瓣上的觸感只是轉瞬即逝——楚恆動作很輕,不曾深入。宛如哄一個受了傷卻咬緊牙關的孩子。
周清衍的呼吸方才慢慢平靜下來。
良久,青年方道:“我要過去。”他指著那邊的大樹。
他背上有傷不好抱,楚恆就一點點扶著他過去。樹下的中年女人不知道是摔斷了那條腿,驚恐地爬起來又狼狽地摔下,顫顫巍巍地靠著大樹。
周清衍目光平靜地盯了她一會兒,問道:“錢呢?”
中年女人咬緊牙關目露凶光:“什麽錢。那是我們應得的。你們這些臭不要臉的人渣就知道獨吞陣亡戰士的撫恤金!”
“我告訴你,你們這副惺惺作態的樣子我看多了!”中年女人從方才揮釘耙開始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如今沒死都覺得賺了,當即破口大罵。
“成天要我們小老百姓交稅服徭役,賦稅地稅農稅商稅戶稅,春天要去修城牆,夏天要去修冰館,秋天要去修農院,冬天要去修行宮。行軍打仗死了屍骨也沒有,撫恤金也沒有。”中年女人說到最後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聲音撕心裂肺。
“我家男人不知道成了那個行宮的牆!你讓我們怎麽活!啊,你讓我們怎麽活!你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會遭報應的,死了下地獄,讓閻王爺斬成碎片喂給狗吃,永世不得超生!”
周清衍靜靜地聽她罵完,方才說道:“你不想活了,你女兒也不活了?”
中年女人的罵聲戛然而止。
周清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淡得縹緲:“你不說,我就去搜了。是我的錢,就得拿回來。”
語閉周清衍就抓著楚恆轉身走,中年女人這會兒反應夠快,一把撲了上來,沒碰到周清衍就被楚恆一腳踹了回去。
中年女人方才撞樹就斷了一條左腿,如今雙眼赤紅被踹了又連忙爬過來死死拉住楚恆的褲腿:“不行,你不能動我女兒兒子,他們都是無辜的。”
周清衍“啊”了一聲恍然大悟:“原來你還有個兒子。”
“不要,不要!”中年女人終於崩潰了,聲音哽咽,“求求你,我把錢還給你,你不要殺他們。”
那幾兩白銀重新落在周清衍掌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青年收了錢不再多言,正巧此時熹微初現——不知不覺間,已經天亮了。
阿薔阿蓮和金戈十衛焦急地從遠處跑來。
他們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頓時就知道遭了劫匪,連忙脫了身就往兩個主子的方向跑。
楚恆扶著周清衍一步步往前走,阿薔阿蓮跑過來是慌得不行:“閣主,您,您這是怎麽了?傷在哪兒了?”
周清衍話說得輕巧:“沒事,被劃了一下暫時動不了了。方伯醒了嗎讓他來幫我弄弄傷口。”
“是誰傷了你!我活剮了他!”阿蓮一聽“動不了”就知道多嚴重,當即惡狠狠地放話,可惜聲音裡全是哽咽。
楚恆落後一步,等到一眾人扶著周清衍進了帳篷,這才轉過身盯著中年女人。
“大約半年前江南東路發生洪災,你收到賑災糧了嗎?”楚恆語氣極為平靜。
中年女人猶豫了許久才點頭:“嗯。”那是她那麽久以來,第一次收到足額的賑災糧和賑災金。
“因為負責賑災的是我的人。”楚恆說,語氣聽不出善惡,“而此次賑災是他在皇帝面前冒死求來的。”
男人指著帳篷。
那人嘴上說什麽不管,背地裡把什麽都做了。功勞分給了江家父子,分給了趙相魏相,甚至分給了顧槍雲,就是沒輪給自己。
中年女人愣在原地。
楚恆轉身就走:“這世上有人草菅人命,有人普度眾生。而你恰好,把善人當做了豺狼。”
楚恆進了帳篷,看見周清衍滿臉冷汗地伏在床上,背上那道傷橫貫整個背脊,血淋淋的一大片,看起來可怖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