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他大喝道,“你睜眼看看我——!”
他勉強結出同嚴綏一模一樣的法印,相似的光點自他身上一點點散出,江緒痛得連聲音都在顫抖,破碎地散在狂風中:
“師兄,我又要死了,你這回也不肯看我一眼嗎?”
嚴綏猝然睜眼,他已無法再製止江緒,驚怒地呵斥道:“胡鬧什麽!這事本就同你無關,給我回去!”
“我樂意!”江緒流著淚大吼,“我就是樂意,上一回是,這一回也是,我就是看不得你死,你罵我,趕我,去愛別人都沒用!”
他抽著氣,哽咽道:“本就是我一廂情願又毫無指望地喜歡你……我也總是想,若我能不愛你就好了,可如今我才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嚴綏紅著眼,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江緒彎著眼,一字一句清晰至極:
“我江緒來這一世,只是為了你。”
轟——
雷聲在雲層之上響徹不休,自兩人身上逸散而出的光點成一點點沒入死氣沉沉的建木當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修為強悍者輕咦了聲。
“不夠啊,”他搖頭歎息,“即便是子霽君同他師弟一起,也不夠重築天地的,還需要一人為這天下蒼生獻身啊。”
可沒有一人應答他的話,寂靜中雷聲轟隆,強者們緘默不語,本該屬於一人的功德如今要三人來分,怎麽可能夠飛升的?
“沒人願意?真是可惜呀,”狐妖在狂風中輕盈地轉了個圈,臉色紅彤得好似醉酒,“看來我們只能一起死咯——”
她自顧自地說著,又拊掌大笑起來:“死了好,死了好!死了比活著少受罪!”
混亂的正中心,嚴綏喃喃叫了聲緒緒,聲音沙啞而苦澀。
“我從未想過要你死,”他苦笑著,無力跪倒在祭壇上,“緒緒總不願聽話一回,明明什麽都安排好了。”
他將江緒能承受的靈力全部給了對方,又將那些早該隨著過去一起掩埋的事情封死在口中,只要江緒繼續恨著自己,便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可江緒竟說即便如此也愛著自己,嚴綏苦澀而無奈地想,這讓我如何甘心就此放手?
他對已經意識恍惚的江緒伸出手,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那我們便一塊走吧,”嚴綏溫笑著,神色竟有點瘋狂,“往後一同存在於天地間的每一寸,你就再也跑不掉了。”
如此想想,何曾不是一樁美事。
虛弱感一點點浸潤了身軀的每一寸,嚴綏冷靜地想著自己還剩多少時間——散去修為是耗費最長時間的過程,然後便是軀體,最後才是神魂,他應當還有兩炷香的時間可以好好將如今的江緒記在心裡。
足夠了。
倏然間,黑壓壓人群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身著黑衣的女人從最後頭走上祭壇,她雙手在胸前寸許交疊而握,對著枯死的建木行了最隆重的古禮。
是阿蠻。
她的聲音在祭壇上清晰響起:“方才建木之上,天問我何以入魔,我答曰:為活命,為生存,為報滅門之仇,天又問我何以不作惡,我答曰:道不分對錯,錯在人心,吾不作惡,是道心所向。”
她站立於祭壇正中,手中結出同樣的法印,清喝道:“不敢為蒼生立命,又怎配享萬世香火,願為眾生之福修道,不飛升又何妨!吾願以一己之身供養建木,重構天地之梯,挽救蒼生於災厄之中!”
當——
無盡的光華自她身上傾灑而出,天地間似是響起悠悠鍾聲,緩慢地,一聲接著一聲,雲層後隱約投下隱約的霞光,激起一陣驚呼。
“是那日天道令出現時的霞光!”
“不對,那時是九色霞光,如今只是七色……是這魔修要飛升了!”
“怎會如此?”懊惱的聲音此起彼伏,“這功德分開三份後是絕對不止的啊!”
而嚴綏則是恍然大悟。
“原來這也是試煉,”他苦笑了聲,“特地派了個瘋子混淆我,實際上早便有了新的人選。”
江緒同樣是茫然的,他看向嚴綏,有些猶豫地問道:“是阿蠻要飛升了嗎?”
“嗯,”嚴綏勉強從地上站起,艱難地朝他走去,“這場劫數有救了。”
江緒便也露出個輕快的笑來:“真好,只是不知我們還能不能活下來。”
他的大半力量已經融入了建木之中,而嚴綏的情況顯然更糟糕,即便能找到終止的法子,也有些晚了。
嚴綏的回應是用冰涼的手握住了他的。
“若我們能活下來,”他低啞地問道,“還願意愛我嗎?”
江緒在他懷中閉上眼,輕輕唔了聲。
“再說吧,你還有好多事瞞著我。”
陰雲漸漸散開,宮闕顯現在天穹之上,宏大鍾聲與恭送魔修姑娘飛升的呼聲中,他們只是精疲力盡地相擁著,嚴綏珍而重之地摟著江緒,終於忍不住,落下一滴轉瞬即逝的淚。
他走過兩輩子,整整數千載的灰暗人生,好似終於能看到絲曙光。
……
三年後,瓊霄峰。
江緒盤腿坐於樹下,清瘦的面容被晨光鍍上一層柔和的光,他閉著眼,於枯黃蕭瑟的院中沉靜修行。
那位置曾是嚴綏常坐的,程閻上來時便瞧見他穿著身素青的袍子跟入定老僧似的坐著,腿上架著長劍,不知第多少次將他看成了嚴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