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翎卻淡淡道:“不用了,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教。”
張一衍不敢再多言,目送裴翎離開。
——
雲頂山的後山是禁地,不光雲頂山的弟子不允許入內,連長老峰主們也很少過來。
裴翎站在禁地入口,那是一片竹林,竹林前立著兩人高的石碑,上面用朱砂紅筆寫了四個大字「閑人止步」。
字跡滲透石碑,石碑甚至因為承受不起這力道,皸裂出道道裂縫。
石碑是張一衍立的,石碑上的字是裴翎寫的,當時聆仙門剛剛遷址,乃是天下修仙道之首。自己站在雲海之上的升仙台上,以真力控筆寫下這幾個大字,是何登風光。
可這兩年修仙道越發衰頹——人們修仙是了飛升天界,羽化登仙。可若當不成真神仙,只能在這人間當假神仙,還要傾心寡欲,將自己人生中大部分時間用來修煉,那修煉,也不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了。
修為差不多夠用就行,反正再怎麽修,大家都被關在這個叫凡間的鐵籠子裡,誰也出不去。
可裴翎卻不那麽認為,他天生覺得自己應該修仙,天生覺得自己要朝著飛升的目標而去,以至於他這一路上,旁的都是路過,自始至終眼裡只有一個目的地。
張一衍以前就說裴翎太淡,什麽人都不放在心上。
裴翎當時不以為然,現在跟張一衍吵了兩句,再回想起當初,他覺得張一衍說的很有道理。
可若讓他跟張一衍、跟聆仙門上下親近,那他也很難做到,總……總感覺像是隔著一層紗,看誰都霧蒙蒙的,提不起心裡去在意和親近。
張一衍說他會孤獨而死。
會嗎?
裴翎抬腳走進竹林,清風乍起,掀起衣襟,四周竹葉「刷刷」作響,又安靜,又熱鬧。
裴翎從不覺得自己孤單,就算他跟聆仙門上下門人關系都不好,他有自己喜歡的。
不管是被吹風的竹林,還是花瓣上沾了露水的牡丹,又或者路邊隨意一朵小花,都是很讓人歡喜,很可愛的存在。
他不需要人的陪伴,他更喜歡這些不會說話的存在,在他眼中,不管是樹葉碰撞的聲音,還是露水滴下的聲音,都像是它們的低語,仔細傾聽,就可以交流。
有它們陪伴,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孤獨。
這些張一衍當然不會懂,裴翎也從來不會開口說,他不指望張一衍能明白。
可今天,聽到張一衍那番話後,他腦海中忽然一閃而過一張黑紅的臉孔,臉孔的主人害羞極了,想看他,目光觸及到他後又快速避開。
坦誠,真摯,還有點笨。
裴翎忍不住勾了勾唇,白色衣袖輕撫在兩側的灌木上,衣角被灌木勾住,裴翎停下腳步,輕輕將衣角從灌木上取下,臨走前,用指尖摸了摸灌木的枝葉,輕聲道:“你跟他一樣調皮。”
一樣討人喜歡。
竹林遍布後山,有一天貫穿前後的羊腸小路蜿蜒向上,裴翎拾級而上,走到盡頭,是一片斷崖。斷崖的另外一端,是天階的殘垣斷壁——竹林中的小路本是天階的另外一截,可上仙界降下的雷劫,直接將整座山劈成兩半,山體上的天階也被斬斷。
竹林中的天階斷裂後,便迅速失去靈氣,跟另外半截天階,徹底隔絕開來。
另外半截天階在對面斷崖上,被濃重的雲霧包裹。
裴翎催動真力,飛身落在另外一截天階上,腳下翻騰的雲海中蘊含著濃鬱的靈氣,這靈氣跟凡間的靈氣截然不同,要濃鬱純淨好幾倍。
太純正了,凡間的修煉者反而受用不了,在這裡待沒多久,就會頭暈眼花,昏死過去。
聽說,沿著天階一直往上走,上面就是升仙台,是以前人們飛升的地方。
可落在天階上,就不能再使用飛劍之類的法器,真力也運轉不周,修煉者只能沿著台階,一步步往上走。
斷裂前的天階有一萬級,斷裂後,少說也有三四千級,慢慢走上去,沒經過天雷錘煉的身體根本經不住這靈氣的衝擊,很快就會暈倒過去。
裴翎遷址時來過一次,可這次來,明顯感覺到這裡的靈氣比之前稀薄不少。
腳下的台階也不再是當初瑩白如玉,充滿靈性的模樣,反而變得渾濁,凹凸不平。
看著……就好像它不是通往天界的路,而只是一條普通的凡間小路而已。
這想法一經出現在裴翎心中,他便有種極其悲傷的感覺,忍不住俯身,伸手摸了摸那台階。
觸感冰涼,可在冰冷聲音之下,似乎有一道心跳,與他掌心脈搏的跳動遙相呼應。
不行。
裴翎站起身來,他得找個知情人問問,五百年前的天階到底是如何崩斷的。
第23章
師徒二人各有打算,互相隱瞞。
蕭程從知雪堂跑了以後,也沒真找個地方躲起來害羞。
他其實就跑出去幾步,就平靜下來了。
好歹也是活了一輩子的人了,心緒也沒那麽容易波動,可不知道為何,在裴翎面前時,他總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像是真的回到了十五歲,那個清純年少,又帶點莽的年齡。
如塵峰一側有一個水潭,與水潭相接的是個小瀑布,瀑布前正好有座橋。蕭程就來到橋上,聽著瀑布雷鳴般的聲音,開始打拳。
他的拳法精妙,與四周瀑布水流想和,隱約有龍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