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卓應閑冷冷地問。
“嗯啊……哎喲!”
卓應閑手掌覆在疤痕上,忽然用力一按,疼得聶雲漢大叫了一聲。
“不是說一點感覺都沒了嗎?”
聶雲漢訕訕:“閑啊,漢哥錯了,漢哥保證以後絕對不再誆你。”
“誆不誆我不重要。”水是熱的,卓應閑的聲音聽起來卻很冰,含著譏諷,“別說死生有命,你好好活著別糟踐自己,說不定就能長命百歲,將來跟你意中人長相廝守了!”
聶雲漢:“……”
語氣如此不善,他還是別說話了。
卓應閑盯著他背上其他的傷疤,眉頭皺成一團:“最討厭找借口的人。有人明明有手有腳卻不去工作,偏要抱怨命運不公害他落魄。有人明明能好好活著,又偏不珍惜自己,不管什麽貓事狗事都要豁出命去搏。”
“好了好了,年輕人不要這麽憤世嫉俗。”聶雲漢在水中“呼啦”一轉身,按住卓應閑的肩膀,嘿嘿笑著,“我長教訓了,以後一定注意。”
卓應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矯情,心裡一哂,掙脫他,背過身去:“你也用不著聽我的,反正是你自己的命,你自己負責。”
說罷又把絲瓜絡子扔給他:“你的搓不了,那就幫我搓吧。”
剛剛雙手觸碰到卓應閑的肩膀,便覺得那肌膚十分柔滑嬌嫩,聶雲漢便有點心神恍惚,現在對著這白皙中泛著粉色的單薄後背,再看看這粗糙的絲瓜絡,頓時覺得不忍下手,只是一下一下輕輕蹭著。
“用力!下午糖水喝得挺足,就這麽點力氣?”
聶雲漢額角爆出了青筋,心想這人還真夠凶的,先前是不是看走了眼?
算了,讓著他吧。
不遠處樹上的鷓鴣又開始叫,一聲兩聲,嘰嘹嘰嘹地沒個完。卓應閑聽不出他們的暗語,閉著眼請趴在池邊小憩。
但聶雲漢聽出那叫聲中的嘲笑,心裡不免委屈,歎了口氣——自作孽,不可活。
見卓應閑好似心情不好,之後一直抿著嘴沒說話,聶雲漢莫名覺得自己好像犯了錯,也不敢開口,細想一下又覺得怪冤枉,十分消極。
“阿閑,為你擋刀那事兒,你真不用放在心上。”他思量片刻還是開了口,“我們赤蚺對疼痛的耐受度與平民不同,情況沒有你想的那般嚴重。”
卓應閑嗤笑一聲,眼都沒睜,懶洋洋道:“難不成你身上長的不是骨肉,是镔鐵?”
“我們日常訓練已是十分艱苦,但還有一項特殊訓練名叫‘噤聲’。這個訓練的目的就是讓人學會怎麽耐住各種嚴刑拷打,就算是扒了皮,拔了指甲,生生砍下一隻手——無論面對什麽刑罰,都不能出賣大曜。”
聽了這話,卓應閑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可是你們平時如果被打得遍體鱗傷,那還怎麽訓練?”
聶雲漢輕描淡寫地說:“傻了吧,讓你疼讓你苦,未必會真的傷你。針灸、用藥、浸冰潭、烤火堆,你想不到的手法多了去了,樁樁件件,都會讓你生不如死。”
“有時候你覺得自己已經皮開肉綻,腸子肚子流一地,但實際上完好無損,可疼痛都是真實的,不僅記在筋肉裡,還會記在腦子裡。強度慢慢增加,人的耐受力也會慢慢提高。”
“所以,那個刀傷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卓應閑突然打斷道:“這是兩碼事。”
聶雲漢怔怔地看著他。
“難道因為你耐痛,你就活該替人擋刀擋槍嗎?道理不是這麽講的。”卓應閑認真道,隨後又頓了頓,“這件事本也不是你的錯,我之前態度不好,對不住了。這件事就此揭過,以後我也不再提了。”
看著卓應閑較真的表情,聶雲漢心裡莫名暖融融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當是對方在心疼自己,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來。
“好,不提了!”聶雲漢笑道。
兩人又泡了一會兒,水越燒越旺,確實有些悶熱難耐,才聽見鷓鴣又叫了兩聲。
聶雲漢會意,走到卓應閑身邊,從他頭上取下那朵芍藥:“花都蔫了,別戴了。我去小解,熱的話你就上來涼快涼快,看好東西。”
卓應閑:“嗯,知道了。”
聶雲漢披上罩袍便離開了小院,卓應閑接著閉上眼,滿臉通紅靠在池邊,過了片刻,像是真的有什麽不舒服似地慢慢往池子下邊出溜。
水一進到鼻孔,他便醒了,掙扎著從池子裡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到角落裡去幹嘔,嘔了好一會兒,才腳步虛浮、表情痛苦地推門進了換衣間,然後就聽到裡面傳來“噗通”一聲,像是栽倒了。
不多時,一個渾身黑衣的人從院牆上面輕輕落下,連一片樹葉都未曾驚動,他先聳耳聽了聽周圍環境,接著躡手躡腳走到換衣間外,拉開一條門縫,便看到卓應閑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聽起來氣息很弱,應是真的暈了。
於是他飛快地到了池邊,雙手同時摸著兩摞衣服,摸出了兩本冊子。
黑衣人眼神一滯,仿佛是有點意外。他迅速翻開兩本冊子,見卓應閑衣服裡的那本根本不是丹經,輕輕冷笑一聲,放回了原處。
然後他從懷中掏出一本外觀一模一樣的冊子,塞進了聶雲漢的衣服中,接著把自認為是真的丹經揣好,施展輕功,毫無聲息地跳上牆頭跑了,那一抹黑色融入黑夜,頓時消失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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