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的前提都是莊宴同意轉世,桃卿沒有把握能勸說得動他,可做不到也要做,他沒法扔下莊宴不管。
半日之後,飛舟回到了神夢山。
此時天光大亮,已近正午,桃卿自知延誤了和莫道主出發的時辰,心中慚愧不已,可接下來他還是走不開,要繼續耽誤下去,只要尚未送莊宴轉世,他就沒法安心地跟隨莫道主下界。
既然一時半刻走不開,桃卿也就沒那麽著急去找莫不臣了,而是先將莊宴搬回自己的宮殿,拜托白鹿看顧著他,又前往裴之渙的洞天尋找清玄仙尊,詢問他有沒有辦法救治莊宴的神魂。
聽完桃卿的一番講述,在他充滿希冀的注視下,清玄仙尊點頭說道:“辦法是有,但需要消耗我一成的仙力。”
“那就算了!”
桃卿連忙擺手,他知道清玄仙尊的仙力無法補充,用一分就少一分,當仙力耗盡之時,就是其消散之日,桃卿怎舍得他動用一成之多,當下就決定要勸說莊宴轉世了。
離開洞天后,桃卿前往神夢山頂向莫不臣告罪。
他乘著法寶向上飛去,半路上抬眸望向天際,只見天空碧藍如洗,澄澈空明,沒有絲毫流雲,是難得的好天氣。
他到達山頂,莫不臣已變幻出少年之姿等待著他,一身道袍雪白,纖塵不染,見桃卿到來便起身說道:“走吧。”
“還請道主恕罪,晚輩今日……”
桃卿面露尷尬之色,低頭向莫不臣行禮請罪,並解釋自己不能前去的緣由。
他一邊說,一邊覺得自己著實有點不知好歹,道主一片好意,百忙之中抽空陪他下界,他卻像是拿喬般推三阻四的,也不知道主會不會生氣……
桃卿略有不安,但心裡更多的還是內疚。
通過這數月以來的相處,他已經差不多摸清了莫道主的性子,知曉道主的脾氣其實很好,從不會為些許小事動怒,他用不著害怕道主罰他。
不過也正因如此,桃卿更加慚愧了,是他對不起道主在先,道主卻寬宏大量,不與他計較,他受到的恩惠著實太多了。
果然,這一次莫道主也沒有生氣,甚至還問他需不需要什麽幫助,桃卿連忙推辭,莫道主便微微頷首,允了他的請求。
“下界之事不必著急,你且去護送莊鬼君轉世吧。”莫不臣說,“什麽時候辦好了再來找我,我近來無事,隨時可陪同你下界。”
桃卿再三謝過莫不臣後離開了,下山時他發現天上多了不少烏雲,變得陰沉沉的,刮起了冷風,心道這山中變天的速度可真快。
他加快法力的運轉,一路疾馳返回宮殿,進屋時白鹿趴在床邊,溫順的鹿眼望著床上的莊宴,為他傳輸神力,緩和他神魂的傷勢。
桃卿心中百味雜陳,無聲地走近床榻,當他俯身凝視莊宴沒有血色的面孔時,莊宴似是聞到了他身上的桃花香氣,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桃卿的身影,須臾之後,淚光湧現,將影子變得斑駁破碎,凝成淚水滑落下來。
白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留下他們兩人獨處。
桃卿在床邊坐下,看著莊宴面上的淚痕,突然抬手摸了一下。
他極少看到莊宴流淚,反倒是他自己,總是嬌氣地掉眼淚,每每這個時候,莊宴就百般安撫他,將他抱進懷裡撫慰。
如今兩人情勢調轉,他卻對莊宴說不出什麽了,甚至剛好相反,他對莊宴心存怨恨,理應在莊宴悲痛欲絕時拍手稱快。
然而受到那淚水的影響,現在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無盡的悲楚和心酸。
他到底無法對莊宴徹底狠心絕情。
他真是他命中的劫數。
桃卿手上用力,將莊宴的眼瞼磨紅了,對他說:“別哭了。”
莊宴本能地想躲桃卿的手,不想讓自己把他弄髒,卻怎麽也躲不開。
接著他又聽到桃卿冷淡的命令,立刻閉上眼睛,心想也許看不到卿卿就不會流淚了。
但隻閉眼睛怎能足夠,桃卿的聲音、香氣和指尖的柔軟,都無一不包圍著他的五感,即使視線陷入黑暗,他卻知道桃卿就在他的身邊,甚至越發靠近了。
過去他一直期盼著卿卿的親近,在卿卿與他絕交後,更是令他思念得發狂,現在卻變成了最讓他畏懼的東西。
卿卿還活著,可是他死過一回,是被他親手殺死的。
這個念頭在莊宴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反覆地凌遲著他的神魂。
鬼城中發生的那些事光是讓他在夢境和幻象裡看著,就足以使他發瘋,可卿卿竟然全都親身經歷過——每想起一次,就像是有一刀割在莊宴的神魂上。
他就這麽被一刀刀地割得碎屍萬段了。
莊宴抬手擋著臉,突然爆發出一陣痛苦而悲楚至極的哭嚎,是那麽地壓抑而嘶啞,如猛獸心死的哀鳴,頭與肩都因用力而劇烈地顫動著。
他知道卿卿不準他哭。
可極度的痛苦和愧疚讓他根本無法平靜地面對卿卿,只要他還活著,他就會永遠墜入這無邊的地獄中,每時每刻被業火焚燒,痛不欲生,只求一死。
沒錯,他不該活著,也不配出現在卿卿面前。
他要立刻消失,從雲水跳下去,跌得粉身碎骨,每一塊骸骨都化成粉末和微塵,叫卿卿無法用肉眼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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