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的心始終靜不下來,他看著桃卿站在姹紫嫣紅的花叢間,綺豔的面容姣似明月,媚若芙蓉,隻一笑便明豔生光,美得不可方物。
而他這抹來自陰冥深處的幽魂, 又怎配染指這世間最美的春光。
明明兩人相距不過數尺之遙, 卻好似天淵之別, 難以再跨出一步。
心臟被痛苦緩緩腐蝕著。
“莊宴”閉上了雙眼。
……
數日之後,“莊宴”再次前往宿雲涯的居所,為的是確認他們一行人是否已經離開。
最近宿雲涯並沒有往鬼城遞送拜帖,柳貓兒從韓鬼君那裡得知了這個消息,便高高興興地回來告訴「莊宴」他們已經走了,但「莊宴」並不這麽想,所以他親自過來看了。
劍修是修士之中最執著、最一往無前的一群人,他們認定的事從不會輕易改變,沒見到桃卿,宿雲涯不可能就此退卻,他一定是正在另想辦法進入鬼城。
接近庭院時,“莊宴”忽然感到了一陣極為澎湃宏大的劍意,這股力量混冥莫測,似帶著天地的宏偉之力,令他難以接近,只能駐足於庭院十丈之外,否則便是以他的修為也要為那凌厲的劍氣所傷。
隻憑這股劍氣,“莊宴”就可以確定宿雲涯並未離開,這座庭院中定然存在著一把絕世的仙劍,只有仙劍的劍意和劍氣才能對他產生威脅,那一定就是宿雲涯的仙劍太淵。
他蹙起眉頭,施展法術飛身至高空之中向下望去,只見庭院中已布置出了一座巨大的劍陣,擺放在中央的正是仙劍太淵。
太淵通體烏黑,劍身流淌著幽幽的光澤,殺氣濃鬱,極鋒極銳,不知祭過多少人命,不似仙劍,更像是一把殺性極重的魔劍。
稍作思索,他臉色驟變,已然想通了宿雲涯的用意。
這座劍陣為的就是破開他的封鎖,仙劍斬落之時,天地變色,所產生的動靜定然會驚動他的師尊無定老祖,到那時師尊忌憚仙劍之力,定會將宿雲涯迎入鬼城,就再無法阻止他和卿卿相見了。
而劍陣結到這一步,最多再有五日即可完成,仙劍之威勢,外力無可阻止,他既無法破壞劍陣,也殺不了宿雲涯。
這個瞬間,「莊宴」的心中突然升起了巨大的惶恐,他想起桃卿站在花叢間的笑容,想起他紅著臉問他歡合是什麽滋味,他身上的桃花香氣,他的一顰一笑……
以及那個他畢生難忘的夜晚,他的卿卿用腳蹭著他的小腿,問他要不要和他雙修。
「莊宴」的心臟疼痛得如若滴血。
如若他是完整之身,他又怎會拒絕卿卿?明明他已渴盼許久,日夜都在幻想著能與卿卿巫山雲雨,縱情於魚水之歡。
可他什麽都給不了卿卿,饒是他修道五百載、名聲震怖眾生界又有什麽用,他尚且不如這世間最尋常的男子,沒法和卿卿歡好,更不能與他雙修,幫助他提升修為。
倘若有朝一日卿卿知道他隱瞞已久的秘密,他會不會立刻和宿雲涯離開鬼城,回到陵遊界結為道侶,從此雙宿雙飛,恩愛不疑?
“莊宴”神色恍惚,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如同被劈成了兩半。
一半在告訴他,卿卿不會拋棄他和宿雲涯走的,便是再來十個宿雲涯也比不上他在卿卿心中的地位。
另一半卻在說,縱使卿卿今日不走,但誰能未來他保證不會丟下他?一個宿雲涯不足以討卿卿的歡心,可來日必定出現第二個、第三個……總會有一個讓卿卿特別喜歡的。
卿卿會離開他……
卿卿會喜歡上別人……
他……他本來什麽都沒有,有的只是仇恨,所以從無畏懼,可如今他有了卿卿,也只有卿卿,為何還會有如此多的人與他爭搶,難道他們擁有的還不夠多嗎,為什麽連他唯一擁有的卿卿也要奪走?
“莊宴”跌跌撞撞地回到府邸,闖入臥房中,抬眼便看到桃卿神色慌張地站了起來,將手背到身後,似乎是偷偷地藏了什麽東西。
此刻的「莊宴」格外脆弱,根本看不得桃卿有事瞞著自己,他會控制不住地想象卿卿正背著他獨自紓解情欲,又或是聯絡了外人,而這個人日後也許就會成為卿卿的情郎。
“你剛才藏了什麽東西?”
他極力壓抑著近乎崩潰的情緒,走過去握住桃卿的手腕,將他的手放在自己眼下,可方才那東西已經被桃卿收進了須彌戒指,想找到也難了。
這一回他將自己的表情控制得很好,語氣也淡,唯有指尖輕顫,可桃卿自己心裡也慌,完全沒察覺到他的異樣,只是顧左右而言他:“沒什麽……日後你就知道了。”
日後?是指什麽日後?你與宿雲涯雙宿雙飛的日後嗎?
“莊宴”眼底泛出妖異的血光,情緒逐漸開始失控,胸腔中的疼痛如翻滾的水面,將那些黑暗的、陰冷的欲望暴露無遺,似妖魔的觸須般滑動出來,緊緊地纏繞住他的身體,猛然將他拖曳至幽暗的湖底。
卿卿明明是屬於他的。
他們相識數十年,彼此親密無間,來到鬼城後更是夜夜同眠,他深愛卿卿,卿卿也喜愛他,除卻沒有歡好過,他們與真正的道侶並無分別,憑什麽他要將卿卿拱手讓人?
卿卿是他的,是他的是他的是他的——
這個念頭盤桓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反反覆複,似魔咒,如夢魘,將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層血色,雙目紅如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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