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秋:“……可邊境戰亂,能組建三十輛馬車的車隊可不容易。”
商歌吃麵:“嗯嗯。”
欒秋:“況且一旦開戰,商路中斷,商人們可就來不了了。”
商歌喝酒:“沒錯。”
欒秋眉頭微皺,眼中卻不是苦惱也不是憎厭。轉頭看向夜幕漸降的窗外,他支著下巴,想象李舒為了斂財抓耳撓腮想轍的樣子,嘴角泄露了很輕的一絲笑。
入夜後黑風果然驟起。
聽慣了這種似鬼哭的風聲,客棧裡大部分客人都能勉強入睡,欒秋卻不行。
他和商歌來得遲,沒了客房,只能在客棧裡佔半張桌子歇息。商歌身形高大,像個男子,她湊到女人那邊睡了,擋在幾個女眷和眾人之間。風聲淒厲,砂落如雹,欒秋倚在牆邊,睡意無法凝聚。
天搖地動中,只有這客棧是小小的避風港。
欒秋跟老板要了熱茶,小口地喝。
客棧燈色昏暗搖動,一隻小手伸來,輕輕拍了拍欒秋的腿。
欒秋吃了一驚:有人靠近,他竟然完全沒察覺。
低頭看見一張乾淨的孩童臉龐,眼光好奇地打量他。
那孩子一看便是金羌人:眉骨高聳,眼窩低陷,褐色眼珠在昏暗燈光中洇成濃黑色,和頭髮一樣是黑夜的黑。他膚色如蜜,有被風沙吹紅的痕跡,粗糙,幾絲紅色的皸裂,腰上系著牧人的鞭子。察覺欒秋低頭,孩子膽怯地收回了手。
“什麽事?”欒秋看他,想起年幼時的曲洱和渺渺,連說話聲音都溫柔許多。
他用的是大瑀話問,那孩子似是能聽懂,踟躕一會兒後反問:“你不是金羌人?”
比今日所見的三個僧侶更標準的大瑀話,欒秋心中掠過一絲驚訝:“我來自大瑀。”
孩子磕磕絆絆地跟他交談,對大瑀風情很感興趣。欒秋隻挑了些無關緊要的跟他說,聽到開心處,那孩子笑得十分開懷,椅子上的兩條懸空小腿不住地晃動:“我也好想去大瑀。”
欒秋摸摸他的頭:“現在不打仗了,想去就去吧。大瑀氣候比金羌好得多,也熱鬧得多。”
孩子笑得眉眼彎彎:“好。”
他跳下椅子往後門走,衝欒秋揮手道別。欒秋一怔:“你要出去?”
“我沒錢住這裡。”孩子擰著手指,“我跟我的小羊住在羊圈裡。”
外頭風疾,欒秋忙按住後門不讓他打開。匆匆掃了一眼室內,人人閉目歇息,就連剛剛還睜著眼睛的老板也蜷在了毯子裡。
“太危險,你不能出去。”欒秋低聲說,“你這麽小,風一吹就跑了。”
孩子滿眼恐懼:“我知道。”他很踟躕,也很焦急,“可是小羊……我只有這幾頭小羊。我要照顧它們。”
聽見外頭風聲漸小,欒秋蹲下來說:“我幫你把小羊牽到馬棚裡,馬棚牢固,你的小羊不會被吹走。”
“老板會罵我的。”
“是我做的,他想罵,讓他來罵我好了。”
欒秋把牢後門,拉開一條縫。
在風灌進來的瞬間,他泥鰍般滑了出去。
還未站定,腰上忽然一股大力襲來。
這是蘊含了極強內力的一掌!直接砸在欒秋後腰,能將他脊骨砸斷!
在手掌碰到欒秋衣裳的瞬間,欒秋消失了。
只有外衣維持了一瞬的人形,隨即被重掌擊中,霎時裂成十余片。
狂風暫歇的黑夜,空氣中彌漫著混亂的異味。欒秋已在幾步之外,右手持劍,盯著眼前之人。
那小孩看看自己手掌,很驚奇地“咦”一聲:“你什麽時候識破了我?”
“你我移動、在後門說了這麽多話,商歌卻始終不醒。”接著客棧外的不滅風燈,欒秋打量眼前的孩子,“是你讓她沉睡了。她並不是沒有警惕心之人,往常聽見我起身,便會立刻醒來,隨我而走。”
那孩子笑道:“既然識破了,為什麽還跟我走出來?”
“你就是掌管此地的苦煉門長老。”欒秋冷冷道,“我只是想看看,當初折磨李舒的,都是些什麽怪物。”
作者有話要說:
李舒打滾、撒潑、假哭:我要出場!我現在就要出場!欒秋沒我不行!
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梁蟾:下一章!下一章!
第49章 稚鬼(1)
“李舒?”那孩子想了一瞬,笑道,“噢,英則啊。”
他扭了扭手腕,眼中仍舊帶笑,但嗓音漸漸粗了,是成年男子的嗓音。
“我們待他不薄。若不是有我們日夜帶他練功,他這個年紀,怎麽可能練到七層‘明王鏡’?”孩子的軀體、表情,卻有粗啞蒼老的聲音。
他在這暗夜中桀桀笑著,令欒秋背脊惡寒。
很意外的,欒秋忽然想起了鶴長老。
他只在雲門館公審李舒的時候見過引發混亂的鶴長老,那一頭灰白色的頭髮和遍布黑色印記的少年臉龐,仿佛惡鬼化身。
據商歌說,在李舒還沒有來到苦煉門之前,鶴長老是最好的練功工具。他身形、外貌永遠停留在備受折磨的十幾歲,一頭黑發因苦熬而成白,又因無人醫治救治,最終成了現在這個瘋瘋癲癲、不可控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