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松開衣襟:“有趣嗎……?”
他沒再跟白歡喜爭執,滿腦子填的都是白歡喜的提議。起初想得粗淺,之後漸漸深入,他忽然捂著臉跳起:“好熱、好熱。”
白歡喜:“你想了什麽不該想的?”
“罷了。”李舒說,“我這回假扮他去殺樂契,等找回星流,我們便啟程回家吧。大瑀誅邪盟是個爛攤子,誰也支不起來,對我們沒有威脅。”
“生怯,生怖,生不忍。”白歡喜像個和尚似的,搖頭晃腦,“一入此門,萬事皆空。”
他說話總是隻說一截,李舒實在聽不懂,迅速上手掐他。扭打時商歌終於來到,左右手各一個小包袱。“這是易容的,”她掂了掂,“這是下毒的。”
含毒的草藥先讓白歡喜試了,據說會讓人上吐下瀉,渾身無力。白歡喜百毒不侵,隻難受了一會兒便活蹦亂跳,但這些草藥放在曲渺渺和卓不煩吃的飯菜裡,很快讓兩個孩子臥床不起。
於笙、曲洱照顧兩人,連騎牛那少年也在莊子裡幫忙,欒秋則下山去四郎鎮找大夫。
“出一身猛汗,第二天就好了。”白歡喜辯解,“這藥若是下給於笙和欒秋,對他倆根本沒影響。我也是深思熟慮,才選的渺渺和不煩。”
李舒心中暗恨,不該讓白歡喜去幹這事。但如今陰差陽錯,正好把欒秋調離浩意山莊。商歌為他易容,各種氣味古怪的材料混了油、混了水,一點點地堆在李舒臉上。鏡中的他,逐分逐寸,變成了欒秋。
浩意山莊跟明夜堂極少來往,這成了李舒渾水摸魚的好機會。
他穿上白歡喜買來的衣裳,帶上從曲洱屋子裡偷來的閑置佩劍,翻牆離開浩意山莊,直奔江州城。白歡喜偽裝成他的模樣,躺在床上裝病,李舒騰躍穿過樹林時,心想若是欒秋來看我,不知他能不能分辨真假。
想罷又不知自己是希望欒秋能認出,還是認不出。
掠過河面,李舒停下歇息片刻,在河水中看見一張冷淡的、面無表情的臉。
這感受十分奇怪:水中人分明是自己,卻長了別人的臉。
“……小心點。”李舒指著水面說,“小心我勾引你。”
才說完,他最討厭的不適感又酥酥麻麻地爬上了身。李舒跳了幾下,罵罵咧咧地繼續往前。
抵達明夜堂已經是傍晚時分。李舒冷著一張臉走向明夜堂,壓低聲音,模仿他熟悉至極的欒秋神態:“浩意山莊,欒秋。”
這句話早已練習過,說得極為順口。
沈燈出門未回,李舒心中狂喜,面上仍是冷冷的:“我來見見那個苦煉門人。”
有人引他到廳中喝茶,等待沈燈。看門的兩個明夜堂幫眾面面相覷,低聲道:“是我記錯了麽?欒少俠怎麽好像……矮了一點兒?”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夜堂人:欒秋好像矮了一點兒。
李舒:……這,這我也沒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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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系列文有個很快樂的地方,就是從不同人的角度去回顧一件事的時候,會有不同的看法。
比如《狼鏑》裡的明夜堂,和這個文的明夜堂,給人觀感不太一樣,因為主角的立場、角度、與明夜堂的關系不同。
比如同樣的一件事,沈水潰堤、皇權爭奪,對黎民百姓和江湖人來說,也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就很像是從不同角度對單一事件的一個補足。我寫的時候感到非常有趣。
第19章 偽裝(2)
才喝了明夜堂的第一口茶,便有人過來帶李舒去見樂契。
“燈爺叮囑過,他跟你、欒家、雲門館有約定,你們若想見苦煉門那惡徒,我們隻管接待。”那人笑道,“金滿空和欒蒼水白天來過,在樂契那房子裡吵得厲害哩。”
李舒默默點頭。浩意山莊、明夜堂、欒家和雲門館果真已經聯合,他心中陰雲更濃,眉頭蹙成一團。
“欒少俠,一會兒見了樂契,可千萬不要動怒。”那人說,“此人十分麻煩,你想跟他說些什麽,必須耐心。”
李舒心裡盤算著如何殺人,聞言淡淡道謝,語氣和欒秋有九分相似:“多謝提醒。”
兩人穿過回廊往後院走,李舒隨口問:“聽聞陰狩在城裡有宅子,燈爺是住這兒,還是住陰狩家裡?”
“燈爺絕不會住阮不奇的房子。”那人笑著,指向岔路盡頭,“往這兒走,盡頭就是燈爺的小院。《俠義事錄》也是在那裡寫的,欒少俠看過麽?”
李舒點頭記下:“看過一些。”
樂契被明夜堂的人看管得十分嚴密,走入他住的屋子,濃厚的草藥味兒仿佛悶了十幾年,瞬間熏得李舒幾乎流淚。
大瑀春夏悶熱,樂契臉上的傷口好了又壞,隱隱散出臭氣。屋子裡燃著熏香,熬著藥湯,樂契呆坐在窗下,聽一隻歸巢的燕子在簷下嘀咕。他耳朵被割了,聽力還在,聽見腳步聲立刻轉頭看向門口:“又是誰?”
挖眼之後,這是李舒頭一回這麽近地看樂契。樂契比李舒年長幾歲,身材高大結實,平日裡氣焰囂張,李舒和朋友常被他欺負。但這樣一個跋扈的人,如今瘦得如一具骷髏,佝僂著腰,髒汙的布條蒙在缺失的雙眼上,一張臉惡鬼般破碎醜陋,完全不似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