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給你清理傷口時,你被痛醒了,一直在喊‘我李舒絕不能死在這裡’。”曲渺渺問,“你有什麽必須要做的事情嗎?”
李舒殺心消了,決定自稱讀書人。這世道,唯有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最沒威脅。還未說話,曲渺渺展開李舒右手,摸他掌心的繭子。
“你也是練武之人,對不對?”她笑道,“你就安心住在我們浩意山莊。同為江湖人,理應互幫互助。”
李舒的殺心起起落落。無奈自己現在是個廢人,隻得輕咳一聲,裝作憂愁。
他自稱商人保鏢,在江州城外遭遇悍匪,一行人死的死散的散。他被惡匪拋下山崖,身受重傷。
李舒說得很慢,一是因為痛,二是邊說邊把謊言編制嚴密,三是正不動聲色打量周圍。他待的房間不像女子閨房,牆上掛著劍和字幅,桌上堆著筆墨紙硯與各類書冊,還有兩件男人的長袍。李舒正要詢問,房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瘦弱的青年大步走了進來。
與李舒目光對上,他愣了一下,立刻和曲渺渺一樣撲到床邊:“你醒了!”
李舒擦去臉上口水,艱難點頭笑笑。
李舒的傷是最好的幌子。為了掩飾自己身份,他受傷滾下山後,咬牙用樹枝刺入傷口胡亂地戳,破壞了劍傷痕跡。如今別人無論怎麽看,那都是墜崖時被樹枝刺入的傷口。
“……你不穿衣服,不覺得冷麽?”曲渺渺捂著眼睛,從指縫中看李舒。
多得曲渺渺和兄長曲洱照顧,李舒在浩意山莊住了半個多月,恢復得很快,沒事便脫了上衣在山莊裡舒服曬太陽。
“日頭熱辣,可消除傷口毒氣。”李舒一歎,“那些惡徒竟在武器中淬毒,實在可恨。”
曲渺渺:“你不是被樹枝所傷麽?”
“……”李舒又是一聲輕咳,“我若不是先被武器重創,怎麽會墜崖?”
他早就看出這對兄妹毫無心機,他說什麽他們就信什麽。李舒逐日懈怠,一個謊言東漏西補,漸漸臃腫:他幼年時人稱平瀾城仲永,不料十歲上下突遭橫禍,被仇家擄走;又因天資聰穎,與仇家獨子稱兄道弟,偷學一身本事;本事學成後,仇家眼紅嫉妒,竟暗下殺手,害他失去十幾年記憶與武功,又把他推入列星江;他落入列星江後竟有奇遇,不僅恢復了記憶,武學造詣更是連翻數倍;提刀去復仇,才知仇家竟破落四散,連他思念的小兄弟也不知生死;為了見昔日摯友,他四處接鏢送鏢,苦苦尋人……曲渺渺最喜歡聽他落進列星江之後的事情,閑時就搖著他的手讓他再說一遍。
躺在搖椅上看青山白雲,李舒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浩意山莊不大,莊子裡外只有兄妹二人。據說還有個二師兄和師姐出門辦事,還得半個月才回。
半個月,足夠李舒恢復殺人的力氣了。
這地方叫浩意山莊,李舒從未聽過如此幫派,想來是籍籍無名的小門派,攏共也就四個人,又窮又破。只要在另外兩個人回來之前解決曲洱和曲渺渺,李舒的行蹤就不會暴露。
仇家現在一定四處搜尋,李舒明白,若不是曲氏兄妹把他撿走,他早就被人逮住了。但苦煉門宗旨是“記仇不記恩”,浩意山莊始終不是他李舒應該呆的地兒,必須盡快找到苦煉門門人,離開大瑀。
正思索著,曲渺渺坐到他身邊:“李大哥。”
李舒和顏悅色:“曲妹妹。”
曲渺渺翻開一個小冊:“你在咱們浩意山莊一共住了十六日,今天是第十七日。按一日半兩銀子算,外加治傷的藥,你現在欠我們八兩銀子。”
李舒胸前的傷瞬間痛得厲害。他不禁坐起:“什麽?”
曲渺渺用帳本細細解釋:吃的什麽藥,敷的什麽藥;新袍子一件,新褲子兩條;青菜肉飯,清水甜漿……“你故事說得好聽,哥哥說了,少收一些,浩意山莊跟你交個朋友。”
李舒氣得頭暈:“你們……好卑鄙!好卑鄙!!!”
身為苦煉門門主,許久不來一趟中原,竟然連番被佔便宜,李舒氣得徹夜失眠。
晨起看見曲渺渺在院中灑掃,他悄悄接近,才剛恢復稍許的內力聚於掌中,就要朝曲渺渺背上打去。曲渺渺渾然不覺,哼著一支小曲。她還不到李舒肩膀高,頭頂兩個發髻用褪色的湖藍色綢帶系著,綢帶末端兩隻青翠的刺繡蝴蝶,是前幾日曲洱給她縫上的,正好掩蓋綢帶上被柴火燙穿的小洞。
李舒當時看他用針,嘲諷道:“你武藝不行,繡花倒挺好。”
不料曲洱絲毫不生氣,反倒雙目發亮:“是吧!我也覺得我繡花好!”
蝴蝶在少女頭髮上翻飛。手掌落下,在曲渺渺頭髮上撫了撫。曲渺渺回頭:“怎麽了?”
李舒:“帶我去找要殺了我配陰婚的人。如此惡毒,得給個教訓。”
曲渺渺擔心地打量他:“你現在能打嗎?我功夫不行。”
李舒:“江湖人講究睚眥必報,我咽不下這口氣。”
曲渺渺皺眉思索:“我們……好像不講這個。”
李舒換了個說法:“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曲渺渺連連點頭:“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