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秋拂袖把他推開,扭頭往院外走,大聲把曲洱叫來訓話。半天沒聽見身後李舒的反應,回頭一看,人倒在地上,已經暈了過去。
這回李舒又躺了兩天。醒來時周圍一切陌生,桌椅窗戶全都陳舊,沒有之前那房間那麽講究,唯有在桌邊看書的曲渺渺一如往常。
“二師兄!他醒了!”曲渺渺朝門外大喊。
很快,欒秋和曲洱都來了。
“是二師兄把你抱過來的。”曲渺渺說,“二師兄推了你,你暈倒了。他十分擔心你,常常來看你。”
曲洱一直把李舒安排在欒秋的臥房裡休息,又忘了跟欒秋說明,這才引起風波。李舒現在住的是山莊邊緣一個陳舊小院子,欒秋居高臨下看他,生硬地問:“有哪裡不舒服麽?想吃些什麽?”
“我好餓……”李舒知道現在他不好趕自己走了,虛弱地說,“我想喝老母雞煨的湯……山莊後院叫得最大聲那一隻,我看就很好。”
如此這般,又多住了兩日,欒秋殺了三隻老母雞給李舒治傷,吃得李舒面色紅潤,隻恨不能上躥下跳。欒秋和曲洱清點山莊財物,把雞鴨貓狗和後院兩片菜地都算上,也實在稱不上富庶。兩人愁上心頭,李舒則和曲渺渺在一起,看她在莊子門口掃地。
他想不起這樣無聊閑適的生活何時曾有過,下意識想搖扇,但手中卻空空。
是了——他想起自己的武器在打鬥中被仇家挑落,如今不知落在何處。那東西世所罕見,丟了十分麻煩,得想個辦法找回來。
這時山路上遠遠走來一個少年人,拎著籃子衝到李舒面前:“大俠!”
李舒被他洪亮聲音嚇了一跳,那少年郎看看曲渺渺,紅著臉龐,把籃子塞到李舒懷裡。李舒被籃子推搡得傷口發痛,怒道:“幹什麽!”
“謝、謝謝浩、浩意山莊!”少年大聲說。
那幾個掘墓開棺的人遠近聞名,少年家中兩個姐姐因病過世,屍體被盜走後倒賣三次,如今已不知落到何處。家中父母終日垂淚,他年少力弱,去故衣鋪討說法時被幾條大漢打成半死。今日得知那些人被浩意山莊的欒秋教訓一通,現在已經離開四郎鎮,他歡歡喜喜帶了東西上門道謝。
看見李舒身邊的拐棍,這少年又喊:“你定、定是欒秋大、大俠,我、我要……”
欒秋被門口喧嚷吸引,正巧走來。李舒掀開籃子上的糙布,裡頭竟然是半籃雞蛋和十幾隻剛孵出來的小雞。小雞乍見了光,一隻只在籃子裡抬頭,見了李舒如見了母雞,親熱叫個不停。
“欒秋!渺渺!”李舒舉起籃子,“快看!這麽多好東西!”
欒秋正低頭看籃中小雞,少年終於踟躕完畢,不知為何,對著曲渺渺大聲說:“我,我要拜入浩、浩意山莊,當欒大、大俠的徒、徒弟!”
李舒挺吃驚:他看到欒秋那張除了面無表情就是壓抑忍耐的臉上,漏了一點點笑容。
從那天起,浩意山莊多了個說話結巴的小學徒,卓不煩。
卓不煩夜間回家睡覺,白天到山莊學武乾活。欒秋和曲洱隻教他強身健體的本事,沒人打算收他為徒。李舒一問,原來這倆人都認為自己沒資格收徒。曲洱還好說,日夜繡花種地,不像個江湖人,可欒秋為何不收徒?
“二師兄不肯收徒,總說自己沒出師。”曲洱解釋,“我就更不行了。”
“為什麽不出師?”李舒問,“話說回來,你們師父呢?”
曲洱只是笑笑,不回答。今日天氣好,他和欒秋曬了一地的書,李舒閑得無聊,用拐棍一本本翻開看,忽然在書堆裡發現了幾卷《俠義事錄》。想到這些混帳杜撰自己夜禦百女,李舒好奇多於生氣,一本本地仔細翻。
書裡確實說苦煉門門主淫邪,但李舒最感興趣的怎麽淫、怎麽邪,一字未提。
“這書是不是少了幾頁?”他問,“怎麽沒說到英則?”
曲洱答不上來,欒秋接話:“英則一年前才當上苦煉門門主,《俠義事錄》裡寫的都是苦煉門舊事,沒提過英則。”
把四郎鎮聽到的話仔細回憶,李舒才想起那些人說的是“門主”,而非特指自己。他仍是不甘心:“夜禦百女的故事呢?我品鑒品鑒。”
“……”欒秋答,“那都是假書。《俠義事錄》賣得好,便有人杜撰了些男女情愛的故事,真假摻雜地賣。”
“假的?你怎麽知道?你看過?”李舒面露驚訝之色,靠近欒秋,“你一定看過。你是不是專挑門主荒淫的故事看?你也愛看?”
他已經學會看欒秋臉色。比如此刻雙目緊閉、嘴角緊抿,便是正壓抑怒氣。
在李舒眼中,欒秋是最規矩的江湖正道。長相規矩,行坐規矩,做派規矩,正道人士的諸般約束是一個印章,在紙上印出來的,就是一個個欒秋這樣的人。
而他李舒,看到這樣的人,就隻感到煩躁和憤怒。
無法忍耐李舒的滋擾,欒秋冷冷地站起身,影子落在李舒身上,讓他發燙的頭髮和臉得到一瞬間的清涼。很奇怪,李舒心內有一處忽然悚動,他不喜歡欒秋這一大片影子,覆蓋在身上,仿佛讓人無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