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有比殺陳霜更重要的事情,他沒必要激怒虎釤。
兩人落地,黑塔周圍一片寂靜,只有塔中點了鮫油燈,十分明亮,虎釤和歐陽九正在塔內忙碌。
千江落地後並未立刻進入黑塔,而是轉身快速地在周圍巡查一圈。確認安全後回到黑塔前,歐陽九正在迎接他。
有了陳霜的話,千江也隻把歐陽九看作虎釤豢養的男人,瞥一眼後皺眉:“怎麽盡是大瑀男人?”
虎釤頭也不抬:“便宜。”
一踏進黑塔,所看到的便是安置在塔中央的稚鬼屍身。
屍體用一張黑布蓋著,放在木板床上。虎釤自顧自在一旁攪拌藥罐,千江知道她冷淡,扭頭看陳霜,示意他掀開黑布。
他的謹慎令虎釤冷冷地笑。千江等陳霜掀開後片刻,才慢慢走近。
稚鬼雙目緊閉,那張孩童的臉龐上滿是煙火痕跡。因在赤鳳鎮露天放了幾日,屍身開始乾癟,骨頭頂起皮膚,看起來十分恐怖。
千江在稚鬼屍身前站了很久,他抬手擦乾淨稚鬼臉上灰土痕跡才嘶啞聲音開口:“怎麽死的?”
按虎釤所說,稚鬼死於赤鳳鎮。
他深夜潛入赤鳳鎮,尋找小孩做“羊”,不料反被赤鳳鎮的百姓發現。這不是稚鬼第一次到鎮上偷小孩,鎮中百姓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也有不少南來北往的商旅留宿。得知稚鬼竟做出這種可怕之事,人人激憤。
稚鬼最終寡不敵眾,被重創後扔在赤鳳鎮外頭。
鎮上百姓不敢動手,他們隱約明白,這個童顏狼心的怪人是苦煉門的厲害人物;但江湖客哪管這許多,當夜就有人用劍捅了稚鬼一個対穿。
果不其然,紫衣堡中稚鬼的弟子見稚鬼久久不回,到赤鳳鎮尋找,正好與赤鳳鎮的百姓又打了一場。紫衣堡弟子們乾脆放火燒鎮,不料反倒把死在廢墟之中的稚鬼屍身燒毀。弟子們作鳥獸散,是虎釤聽聞傳言,親自去尋找,才把稚鬼屍身帶回此處。
虎釤所說,有條有理。
稚鬼下半身燒得糊塗,腹上一個洞口,已經看不出任何線索。
千江半信半疑:稚鬼功夫了得,尋常江湖客奈何不了他。但又想到他身材矮小,若是多個対他一個,確實難以取勝。
想到這裡,千江心中又隱隱地痛起來,他是把稚鬼當作自己孩子來看待的,雖然也讓他吃過苦……就像椿長老讓李舒吃苦一樣,苦煉門從來都是這樣訓練自己的接班人,千江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稚鬼用小孩兒做“羊”,千江也覺得難以接受,但那是稚鬼的樂趣——稚鬼此人一生沒什麽樂趣,既然他隻用這個取樂,千江也就由著他去了。
他們並不像中原漢人,講究子嗣送終,死後屍骨便由天地接收。千江痛惜,全是因為,他又要尋找新的“兒子”了。
養育和親近一個人,從小到大,是多麽、多麽難的事情。想到還要再做一遍,千江厭倦中隱隱憤怒:対無法自保的稚鬼憤怒,更対殺了稚鬼的赤鳳鎮百姓和江湖客憤怒。
他再次低頭察看稚鬼屍體,忽然發現稚鬼頸上有奇特痕跡。
“……稚鬼脖子上,怎麽少了這麽大一片皮膚?”千江問。
虎釤在攪拌罐中磨成粉末的藥材,陳霜乖乖侍奉在虎釤身邊,為她按捏肩膀。另一個男人則蹲在黑塔門口,把藥材分門別類放好。
千江掃了塔中三人一眼,繼續問:“是你做的?”
藥材散出苦澀氣味,虎釤一邊攪拌,一邊回答:“是狼。”
赤鳳鎮周圍有野狼,它們啃噬了稚鬼的屍體,撕去他脖子上的皮膚,恰好紫衣堡弟子抵達、燒火,這才把野狼嚇走。
“若是他們再遲一些,怕是誰也撿不回他屍體了。”虎釤冷漠地說。
“……你向來與稚鬼不和,商祈月是你師父,商歌是你妹妹,你為什麽幫忙收殮稚鬼屍體?”千江問。
“都是苦煉門長老,我再憎惡他,也不至於讓他曝屍荒野。”虎釤眉頭一擰,“你不信我,你還來?”
千江回頭看稚鬼。全身上下,最可疑的便是“野狼”撕走的皮膚。稚鬼雙目暴突,嘴巴微張,這是被勒斃的特征。千江更發現他那被火燒焦的雙手,手指均有缺失,像是被人用利器削斷。
但凡有一絲疑點,千江便不能視若無睹。他隱隱察覺屍體有問題,但說不清楚是哪裡的問題。想了想,俯身去細細察看稚鬼的脖子。
皮膚沒了,只有乾枯的肌肉和白色筋腱。在那肌肉之中,隱隱有一道很深的、線一般的勒痕。
千江忙伸手去碰那難以看清的勒痕。
才扒開肌肉,忽然便聽見稚鬼屍體腹中,那個対穿的傷口處,一聲輕微彈響。
千江張開雙臂,黑色長衣拂動,他如一隻巨大的黑鷹般彈起!
屍體腹部忽然破裂,從傷口裡射出數根銳刺,射向千江!
千江反應太快,那些銳刺已經完全無法傷到他。他一隻手按在藥櫃上,反向彈向虎釤。
一切不過眨眼,從稚鬼屍身內機關啟動,到千江亮出手爪抓向虎釤!
虎釤將藥罐中藥粉衝千江潑去。千江肩膀一縮,卷起長衣轉動,藥粉散入周圍,並未在他身上沾染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