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刃劃破他手心,頓時鮮血淋漓。
他抓住斷劍,撲通跪地,喊了聲:“義父!”
曲天陽奪回斷劍,心頭那無名火越燒越烈。他手指忽然一彈,斷劍直衝李舒臉面飛去!
星一夕說過的話在這一瞬間,轟然於李舒腦中響起:是的,他對曲天陽而言,已經再沒有價值。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是欒秋攬住李舒的腰身,就地一滾,躲開了那截斷劍。炎蛇軟劍當當脆響,竟被人大力挑走。欒秋虎口震裂,仍緊緊將李舒護在身下。幾個黑衣人立在他倆周圍,垂頭盯著欒秋。
冰冷的劍尖幾乎貼著欒秋的背脊,令他生出恍惚痛感。
陳霜與白歡喜就著一壺小酒,談了半晌的天。
兩個都精明絕頂,各有試探,也各有隱瞞。
等酒喝完,白歡喜大致明白明夜堂在大瑀是什麽地位,也曉得了陳霜是個什麽人。他笑道:“如果正邪無分別,你我一定能當好朋友。”
“改邪歸正也不是難事。”陳霜答,“苦煉門就這麽好,你們都不願意走?”
“有什麽好的。”白歡喜轉動手中酒杯,“商歌那樣的人,隻適合在金羌這種乾燥的地方生活,我不說她。但凡正常人,見過你們大瑀的好山好水,哪裡還吃得了苦煉門這樣的苦。”
陳霜等他下一句話。
“可我們走不了的。在這兒生,在這兒死。除了苦煉門,哪裡都不會收留我們這樣的人。”白歡喜低聲說,“大瑀容不下我。我貪圖女色成性,最喜歡和好看女子勾勾搭搭,你情我願自然好,若是她不情願,我也有無數方法得手。我這樣的人,若是被明夜堂的人逮住,會有什麽下場?”
陳霜言簡意賅:“閹了你。”
白歡喜一臉了然:“對嘛。”
“但李舒是一定會走的。”陳霜說。
白歡喜搖搖頭:“他也走不了。”
“沒有什麽能困住一個人的雙腳,如果他真心想離開。”
話音剛落,李舒忽然衝進洞口。
他臉色蒼白,右手掌心一道劍傷,不停滴下血來。
白歡喜和陳霜一個撲向他,一個厲聲喝問欒秋下落。李舒只是愣愣地掃了一眼倆人,忽然問:“星一夕呢?”
星一夕就在洞口上方的山壁坐著。
他耳朵微動,將九雀裂谷中的一切聲音聽得清楚。
欒秋被十二劍的人帶走了,曲天陽喝令李舒立刻離開,否則不會留情。他聽見李舒踉踉蹌蹌來到自己身旁,正要打招呼時,李舒忽然拎著他衣襟低吼:“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星一夕的耳朵被他呵斥得發疼。
“你有苦煉門最靈的耳朵,一夕,你早就知道義父是曲天陽……所以你才說,你是外人,而我跟欒秋都不是……”李舒又怒,又恨,又痛,“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忽然想到一種可能:“你也是義父的人……你幫著他控制我,是嗎?”
“我沒有。”星一夕立刻辯白,“我只是認為,你留在苦煉門才最為合適。”
李舒松了手。星一夕所在的平台雖然比不上椿長老居所高,但也足以眺望大半條九雀裂谷。裂谷深而黑,有燈火如星,搖曳不停。他忽然被巨大恐慌和孤獨包圍。連星一夕也不能再信任了,他心口發涼,久違的痛楚在身體裡複蘇。
仿佛回到多年前,仿佛仍是石床上蜷曲掙扎的稚子。然而圍繞在他身邊的,全都是不打算救他出苦海的人。
李舒如被什麽迎頭擊中——就連星一夕也沒想過救他。他的摯友,想要的是能長久陪伴身邊的“英則”。
而他是“李舒”。
世上唯有一個人,真心實意地愛他,千裡萬裡、穿山過水,要來救他。
李舒胸口那顆搖擺不停的心忽然定了。
只要世上有欒秋,他便無法被任何痛楚擊倒。
“我要救他。”李舒說,“一夕,欒秋絕不能死。他死了,我也會死。”
星一夕緊緊抿著嘴巴。李舒說話直接,但他聽懂了。
“我不會幫你。”星一夕咬著嘴唇,“你想放棄我,你想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處死地!”
“我們可以一起走。”李舒說。
星一夕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從嘴唇擠出,他難以憎恨李舒,只能將無邊怨氣全都傾斜在欒秋身上:“只要有那個人在,你就不可能始終以我為首位。”
李舒攥住了他的手:“一夕,欒秋對我重要,你對我也重要。你我一同經歷的歲月,是欒秋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的。他從來沒有要求我把你剔除,為什麽你一定要我在你和他之間選擇一個?天下很大,苦煉門太小了。只要我們逃離這裡,你一定能結識更多的朋友。也會有人把你當作唯一……”
“可我瞎了!!!”星一夕終於破聲大吼,“英則,我是瞎子!!!”
“我和欒秋都當你的眼睛。”李舒毫不猶豫,“我們小時候約定過的,去看山、看海,去見識廣闊天地。我從來沒有忘記過。”
星一夕怔怔地在黑暗中面對李舒。
他只能通過觸覺來還原如今的李舒。記憶中,只看到幼年時那瘦弱卻愛笑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