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們或許已經不能夠用“人類”來相稱了。
那是非常難以用言語去描述和形容的模樣,他們的部分軀體像是融化,又或者是被侵蝕,呈現出了過於光滑的表面。而在這表面之上,則又生出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泡泡”,像是在硫酸液當中漂浮上來的微小氣泡。
當然,也並不所有人都是這樣的,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表現出來了這樣的形貌。可是其他的、從那客棧當中走出來的人——自然並不乏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的,但更多的卻是身體產生了各種各樣的畸變,到了足夠觸目驚心的程度。
高陽畢竟只是一個剛剛才高二的學生,以前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從他的喉嚨當中溢出來了幾聲“咕嚕”的響,整個人的面色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的灰白起來。能夠忍住不當場吐出來,已經耗費了高陽全部的忍耐力。
“顧哥——!”
他又驚又怒,伸出手去就想抓顧棲的衣角,讓對方管管。在少年人想來,會變成如此淒慘可怖的模樣,一定是陰鬼們對著這些被強行擄掠到這裡來的人類做了什麽手腳,方才會導致他眼前所看到的情況。
然而顧棲顯然並沒有什麽插手的打算。他見過的遠比高陽所能夠想到的還多,這些只是小場面。
更何況……
他垂下眼眸來,看了高陽一眼:“嗯?”
高陽義憤填膺的指著那邊:“顧哥你看那邊!這難道不管嗎!”
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顧棲就掀了掀眼皮,如他所願的那樣朝著那邊看了一眼,複又收回了目光。
“沒什麽好管的。”他說。
高陽瞪圓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顧棲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倒是一旁已經自顧自的在攤子上給自己買了糖葫蘆吃的女魃,對著高陽露出了絲毫不加以掩飾的,極具了嘲諷與惡意的笑容。
“這可是那些人類自己的選擇。”青衣的小姑娘笑著,但是高陽卻覺得自己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煌煌的鬼相來,“天師又有什麽資格插手呢?”
高陽於是隱約的意識到了某種奇異的、他本應該在一開始就注意到的違和。
“你的意思是,他們……”
他有些惶然的回過頭去,又去看那些人,這一次便見到了更多的一些什麽。
比如雖然面容恐怖,身體也被侵蝕改造,但是他們的面上卻並無苦痛怨憎之色,反而是某種會讓高陽覺得不寒而栗的、奇異的期望與笑容。
那種笑容於是便讓高陽明白,這些人變成了如今的這般模樣,卻沒有受到任何的脅迫。他們是自願成為這個樣子的。
只是。
“為什麽?”
只有十七歲的少年人不能夠明白和理解這當中的彎彎繞繞,他也無法想象為什麽會有人願意放棄平和的生活與作為人類的身份,讓自己落到這樣的處境。
“鬼王選妃,可不是小事。若是真的能夠成為鬼王妃,同那位萬鬼之王共享他的財勢、力量與王權,便是一步登天白日飛升一般的天大的造化。”有一個非常陌生的聲音回答了他的問題,“所以,即便只是一點微末的可能,也要來試一試,萬一呢?”
那是一個高陽從來沒有見過的青年,穿著天青與月白交織的唐裝,雙手攏在袖裡,眯著眼睛。他朝著這邊走過來的時候,單邊耳垂上墜著的紅色的繩結與流蘇,像是從工筆畫當中走出來的魏晉才子。
他在他們身前幾步的位置停下來,微微彎腰,笑著朝顧棲拱了拱手。
“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是你負責這裡麽。”顧棲看起來是同來人認識的,“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你沒有別的事情要忙了,竟然這麽閑?”
青年便又是一笑:“我本也沒有打算來的,但是聽聞你接了這個任務,我自是要跟著走這一遭。”
“畢竟你可比那些任務重要的多。”
顧棲面露嫌棄之色,腳下似也不動聲色的後退了幾步。
青年這次是真的樂了:“哎哎,不過是故人重逢說幾句客套話罷了,你至於如此麽?”
但是他很快便又斂了面上所有的形色,同顧棲道:“跟我來吧,我提前數日入境,已經將一切都打點好。”
“畢竟……你的臉可不好在這裡出現。”
如今距離百鬼天災結束才堪堪三年,可不足夠那些曾經被顧棲打的屁滾尿流的大鬼們忘掉他的臉
讓顧棲就這麽大搖大擺的走出去,無異於朝著原本平靜的水裡丟一顆深水魚//雷下去。
顧棲看他一眼,道:“但我要去參加選妃的,便是藏得了一時,也藏不到最後去,倒不如從一開始就別給自己找麻煩。”
青年的面上笑意更濃三分:“沒事,我有辦法。”
他說:“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所以殫精竭慮,找到了一個最適宜的處理方式。我正是為此而來的。”
有賴於對方素日積攢的好聲譽,顧棲信了。
—幾個小時後—
“莊羽。”顧棲聲音平平,“你最好給我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