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麽放屁話?!”
即便吳策一開始還是挺害怕這些長的凶惡可怕的鬼怪的,眼下聽了這話也是當即心頭火起。
畢竟他們帶著孩子, 在羅城裡面以學校為基地, 抓緊時間出去搜集屋子, 在每一個夜晚膽戰心驚,即便如此的艱苦也要努力的活著,不就是為了終有某個時刻能夠脫離這樣的境況,重新在人類的社會當中生活嗎?
可是聽聽,這個鬼都在說什麽?
他們早就已經死了?!
吳策的第一反應當然是怒不可遏。
“我當然好好的活著的——”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她見乾達婆的六隻眼睛全部都望了過來,其中寫著的是她不想看懂的悲憫。
“是麽?”鬼問,“你真的確定,自己還活著嗎?”
吳策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顫抖了一下。
她想要給出一個篤定的回答,堅定的反駁和斥責這一隻鬼的不知所謂。但是在她真的張口之前,像是有電流“滋啦”的閃了一下,吳策發現自己的眼前出現了一些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畫面。
那是從地面下遍生陰氣的羅城,可怕的粗壯觸角從地下探了出來,撕裂開了樓廈。而她正好巧不巧的在這被撕裂開的高樓上,跟隨著跌落的鋼筋和石塊兒一起,從百米的高空墜落,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
……啊,對。
她早就已經死了。
無論是她也好,還是她的同事們也好,亦或者是這些他們這麽多天來都在努力的要去保護的孩子們也好,原來早就已經全部都死了。
過去的幾個月為了生存而做出的全部拚搏和努力,像是黃粱一夢,夢醒之後,一切都了無痕。
就像是原本籠罩在眼前的迷霧被一隻手拂開掃除,於是那些隱藏在其後的真相也都浮上了水面。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們的身軀都開始飛快的變的透明了起來。
這並不奇怪,因為他們原本就已經死亡,也並不具備成為陰鬼的資質。
能夠像是現在這樣站在這裡,一方面是因為被扭曲糊弄了認知,以為自己尚且活著;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羅城原本建立在萬鬼之淵上,擁有著特殊的環境和濃鬱的陰氣,能夠在一定的引導之後維系他們的存在。
一旦這樣的認知被打破,那麽不是陰鬼的亡靈,自然會很快的消散。
想來至多一炷香的時間,他們便會徹底的消失,不複存在。
打從一開始,羅城就根本就沒有什麽“最後的幸存者”。在千手百面的怪物出現的那一日,即代表著整個羅城最後的生命也都一起被隨之葬送。
而他們是被挑出來的“倀鬼”。
顧棲和宴樂並非是第一個踏入羅城的天師。而有賴於羅城特殊的環境,這些並不記得自己的死亡的亡靈得以表現的與正常人一般無二。
每一個進入羅城的天師都想要拯救這些幸存者,拚盡自己所能,從羅城詭譎且千變萬化的環境當中保護他們,尋找能夠將他們帶出羅城的道路。
這當然是徒勞的。
最終的結果,也不過是這些天師們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油盡燈枯之後,被弟弟裂縫當中那未知的存在所吞噬,成為“祭品”與“口糧”。
縱然並非是自己的本意,但是他們的確在無意間扮演了一個加害的角色。
只是在這個時候,吳策想到的卻並非是自己的死亡——那畢竟是已經發生了的、成為確鑿的事情了。
她看著顧棲,一時之間竟然是覺得心臟有些抽疼。
吳策還記得自己剛剛遇到顧棲的時的模樣。
少年人正是最好的年齡,風華正茂,驕傲恣意的不可一世,是吳策見過的最意氣風發的模樣。
只是先前教學樓下,散作飛灰飄零的或許並非是宴樂,還有顧棲眼底的光。他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動力和能源的玩偶,只是為了那最後的一口氣、一點執念,才依舊維系著自己的行動。
而現在就連這最後一點的維系都被告知是假的,這是一場從頭到尾的騙局。
騙局結束後,他一無所獲、一無所有,甚至失去了唯一的至寶。
這分明應該是同吳策並無太大關系的事情,畢竟她同兩位少年在此之前都未曾相知相識,她甚至除了名字之外,對他們沒有分毫的了解。
可是。
或許是因為少年如今的樣子看上去實在是太可憐——太可悲了,盡管他並未在面上將其表現出來,身周那種將所有人都包裹了的痛苦和絕望卻是沒有辦法掩飾的。
吳策是一位老師。
她教書,更育人。
她能夠看到自己的手臂、手指以及其他更多的肢體在逐漸的透明,心底也隱隱有所明悟,大概再要不了多久自己便會完全的消失,連現在這一副虛假的影像都不再保持。
但是吳策根本無暇去關注和在意這個。
這位女老師上前了幾步,站在了顧棲的面前,然後用雙手捧住了他的一隻手,隨後合攏,將顧棲的手攏在自己的掌心。
顧棲像是因為她這樣的行為而被驚住了,一時半刻甚至沒有做出舉動來,只是用那一雙點了金的眼瞳望著她,似乎是想要看看對方究竟打算做什麽。
“謝謝你。”吳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