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淮渾身濕漉漉地跨上了車後座:“走!”
獵鷹貼著水面滑出一道弧線,飛上高空, 對面岸上的幾輛獵鷹也立刻跟上,朝著與北麓基地相反的方向去了。
俞淮的目光下意識地回望向那條小溪, 似乎想把平靜的水面給看出波瀾來。
可是直到小溪消失在俞淮的視野裡, 水面也沒有一點動靜。
俞淮說不清自己是在期待些什麽。
他覺得應該有人追出來,可是沒有。
一時間,俞淮的大腦裡像是塞滿了棉花,窒得他無法思考。
進入水面的那個瞬間, 他看見了向祁鮮紅的血液噴灑出來,濺到周圍潔白的白蘇花上,壓得花枝都顫了顫。
他仿佛親手觸到了那鮮血的滾燙。
兩槍打在觸須上,一槍打在肩上——如果準確命中了的話。
俞淮的準頭一向很好, 但此時他卻有些不確定。
或許情急之下打歪了, 或許自己記錯了, 不是瞄準的肩,而是像處理普通植物人一樣,條件反射地瞄準了胸口。
或許向祁此時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不然怎麽會沒有人追出來呢?
俞淮的腦子有些亂,他抬手摁了摁太陽穴,蹭了一點鮮血在臉上。
那張好看得有些稚澀的臉,在鮮血的映襯下顯出幾分冷酷。
這是他第一次,朝活生生的、有意識的人類開槍。
那個人還是向祁。
——盡管向祁也不能算一個完全健康的人類,但總歸有別於失去自主意識的植物人,以及那些汙染生物。
是的,一定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感到難受。
擂鼓般的心跳在獵鷹高速行駛掀起的冷風中逐漸平息,俞淮深呼吸了下:“有毛巾麽?”
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讓人聽不出異樣。
“物資箱裡,自己拿。”一道陌生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剛才出水的時候俞淮就注意到了,來接應他的並不只有那三個隊員,大概是他們向黎明號求援了。
現在載著俞淮的這個人,就是另一隻救援隊的成員,俞淮對他的聲音沒什麽印象。
俞淮側身打開了身後的物資箱,他拿起一條毛巾,正要把手伸向旁邊的呼吸面罩,動作卻忽地一頓,而後若無其事地把它拿了起來。
簡單擦了一下身上的水,俞淮帶上呼吸面罩。
“沒想到我們大名鼎鼎的俞淮俞上校也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前座再次傳來那個人的聲音,語氣算不上客氣。
俞淮輕輕皺了皺眉,沒說話。
“怎麽,我們千裡迢迢下來救人,俞上校一句感謝都沒有?”這本是十分正常的一句話,但配合著這人的語氣,莫名顯得陰陽怪氣。
俞淮:“謝謝。”
“下次別這麽逞能了,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不要因為自己靠著一些不明不白的關系得了肩章,就覺得自己什麽事都能行。回頭俞博士和莫博士又來找軍方要人,齊中將也不好做。”
聽著前面那人近乎刻薄的「勸告」,俞淮忽然想起這人是誰了。
他叫李林,是另一隻救援隊的隊長,資歷比較深,一直看不慣剛歸隊沒多久,軍銜就蹭蹭往上漲的俞淮,覺得他的肩章是上級賣他的科學家父母的面子得來的。
畢竟,俞莫夫婦作為孢子疫苗研製的領導者,說是全人類的希望也不為過,聯盟非常重視他們。
李林經常對俞淮發表一些檸檬言論,有幾次也傳進了當事人的耳朵裡,不過都被俞淮選擇性忽略了。
在俞淮看來,李林的著這種行為實在是無聊透頂。
尤其這會俞淮心情煩躁,更是隻當沒聽見李林的話,懶得同他多說什麽。
有些人就是喜歡以這種方式找存在感,只要你不理他,他自己跳著跳著也就沒意思了。
果然,李林說了幾句,連俞淮的半點反應都沒得到,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討沒趣,也就閉了嘴。
恰巧俞淮身上別著的對講機中傳出聲音來:“隊長?”
俞淮伸手去拿,目光猝不及防地觸到了剛才使用過的那把老式手槍,槍柄上還沾著血。
俞淮垂下了眼睫,鴉羽似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掩去了他眼底的情緒。
他拿起對講機:“嗯?”
是柯樂的聲音:“隊長,向哥怎麽沒跟你一起出來,我們不等他嗎?”
沉默片刻,俞淮說:“他不會和我們回去了。”
柯樂吃了一驚:“啊?為什麽?”
“他和我們追蹤的神秘人是一夥的,剛才出來的時候,我……殺了他。”
對講機裡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前幾天還和救援隊一起生活、一起經歷危險的人,竟然是潛伏的背叛者。
一時間,向祁的背叛和向祁的死訊不分先後地衝擊了眾人。
反應了好一會,柯樂才支支吾吾地說:“那,隊長你沒事就好。他們沒對你做什麽吧?”
“沒有。”俞淮淡道。
“那就好,那就好。”
對講機再次安靜了下來,俞淮平靜地將它收好。
他並不是有意要騙柯樂,只是這會在場的不止他們隊的人,尤其是還有一個對他意見很大的李林。
回到黎明號之後,俞淮一定會被盤問關於利昂·科利爾,以及北麓基地的相關訊息,他還沒有準備好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