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無論何時或愜意或懶散的樣子被蕭啟琛埋葬了一般,他竭力讓自己變得穩重,惟獨方才望過來的一眼有點生氣。
蘇晏為這一眼心頭驀地震顫,他突然想:“就算他變了又如何呢?剛才那表情分明和以前一樣,只要他還有以前的影子,我便能相信他。”
“怎麽了阿晏?”蕭啟琛問他。
聲音也變了些,不像小時候那麽清越,刻意壓低些的時候儼然已經是個大人。
“我發現最近你很喜歡出神,”蕭啟琛湊近他,幾乎鼻尖貼鼻尖,臉上掛著促狹的、不懷好意的笑,“是不是有了心上人?說出來,我幫你瞧瞧……?”
蘇晏慌忙和他對視了一眼,他從未這麽近地和旁人說悄悄話,縱使蕭啟琛以前都直接貼在他耳朵邊,那有整個人俯過來殺傷力那麽大。蘇晏被他猝不及防揣測了一通,整個人腦子裡亂成了鍋粥,迅速沸騰起來,熱氣一路燒到耳朵。
他還在組織語言,慌亂道:“我沒有……哪有那種人……你別離我這麽近!”
話到最後,徑直在蕭啟琛肩上推了一把。蕭啟琛本也是逗他,一見這樣心裡了然,癟嘴道:“沒有就沒有麽,改天你要喜歡上哪家的姑娘,先告訴我,幫你掌掌眼,免得阿晏傻傻的到時候被騙了。”
氣氛扯到這樣風花雪月的話題陡然就活泛了,蘇晏放松下來,笑著點頭,算作答應了他。
身後是春溪,拂面是春風,蕭啟琛從懷裡摸出一包南瓜子,攤開放在膝上,讓蘇晏要吃就去拿。他說些近來的趣事,卻對煩惱隻字不提,又問蘇晏軍中如何,蘇晏一一作答,兩人之間好似從未有過一頓爭執。
直到日頭西斜,蕭啟琛才和蘇晏往回走。遊人大都不會待到這麽晚,回程時已經鮮少有其他人了,天慧離他倆遠遠的,山中石板路上暗生青苔,傍晚時分落滿露水。
蘇晏走在稍微前面的位置,他一隻手握住蕭啟琛——他們自小這樣,蘇晏半晌也沒發覺不妥——專注找不那麽滑的路,不時小聲提醒,並不知道蕭啟琛的目光遊移,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唇邊藏不住的笑。
溪澗邊不時長有小花,淡黃淡紫,不是什麽濃烈的顏色,生在這天地間,卻別有一番野趣。蘇晏瞧著好玩,俯身摘了一朵黃花。
他轉身要給蕭啟琛看,正好對上他滿眼的笑意,鬼使神差般一抬手,將那朵小黃花插在了蕭啟琛的發髻邊上。
蕭啟琛:“……”
見他滿臉疑問地頂著那朵花,蘇晏沒來由地想起那些在溪邊與情郎眉來眼去的少女,先是忍笑,最後忍不住,背過身去蹲下了,肩膀一直抖。蕭啟琛反應過來,先是本能地想把那朵花摘了,而後手停在半空,仿佛還挺舍不得。
最後蕭啟琛摘也不是,頂著也不是,索性抬腿踢了蘇晏一腳,在他後背的衣裳上留了個規規整整的腳印。
作者有話要說: 上巳節在《論語》裡有記載,此處引用一句~
采芍藥定情的習俗則是在曹魏時盛行w。
第19章 黑雲
說是賞春,回到府中蘇晏回想起來卻全是蕭啟琛。也罷,和他冰釋前嫌,歸根到底不虛此行。
他把外衫脫了,又盯了那個腳印半晌,暫且沒讓王伯洗,自己團成一團塞在了床上。
好心情一直持續了好幾日。蘇晏白天去校場看沈成君練兵,在沙盤上與他對戰,雖是紙上談兵,到底學到了不少。夜裡回家與母親吃飯,沒什麽事的話早早地便歇息了。偶爾和謝暉韓廣去喝兩杯,也克制在不會醉的范疇。
蘇晏自以為是個大人了,過完今年他就十八,雖未及冠,這也是個重要的歲數。
南梁的習俗沿襲前朝,成親年歲都挺早,為著先成家後立業。男子十七八歲,女子十五六歲時,父母便開始操心婚事了。
“大帥跟我們提過,”午休之時,沈成君神神秘秘對蘇晏道,“他正替你物色人家,打算等你一滿十八就賣個好價錢,以後嘛……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
蘇晏被他一本正經的語氣逗笑了,卻也從這話中窺見父親的意思,順著沈成君道:“大將軍想把我論斤兩賣了?可我連個青梅竹馬都沒有,他去哪兒替我物色好人家?”
沈成君卻賣了個關子,不再多說。
這是他第一次聽聞蘇致的打算,還覺得挺新奇。蘇晏連忙坐得離沈成君近了些,道:“沈參軍,你就告訴我吧,好歹是我的終身大事。我若能早些知道,想辦法偷偷看那姑娘一眼,不喜歡的話也好盡早提。”
沈成君鄙視道:“你娶親單看一張臉?這裡頭學問大著呢,來叫聲哥,我不收你學費。”
他剛要開始長篇大論,蘇晏卻猛地覺出不對來:這驍騎衛中人盡皆知的著名光棍是要教他怎麽和未來的夫人相處嗎?
蘇晏:“你懂得這麽多,怎麽不見你早些成家?剛才叫我不要紙上談兵,成君哥,你這未免也太嚴以待人寬以律己了。”
周圍幾個巡查的低階士官路過,正好聽見他們小侯爺這麽一出,頓時笑作一團。沈成君被蘇晏戳中痛腳,卻涵養極好地決定不和小孩兒一般見識,道:“你懂什麽,我心中自有白月光,其他人入不得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