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晉陽稍作歇息,蘇致以虎符和平遠侯印調了並州駐軍,清點人數後統共不到兩萬人。沈成君自覺地領了侯爵金印,前往東邊的殷州調兵。而其余大軍經過一夜休整,翌日複又向雁門關隘的廣武城而去。
此地乃太行山西咽喉,廣武城東南方設有校場,便是駐軍扎營之地。城內居民提前收到警告,知曉戰事迫在眉睫,要麽舉家搬遷,要麽緊閉門戶。
蘇晏被蘇致領著,騎馬在廣武城附近轉了一圈。
他初次到了這麽遠的地方,雁門雄關並非想象中的那般險峻,而是大開大合,牆體厚實,鎮守在廣武城北。關外雁門山與隆山相對而立,每年春回,大雁從關隘穿過南歸。關外溝壑相連,只見綿綿黃土,未有塞外風光。
“和你想得很不一樣吧。”蘇致突然道,“雲門關外可見草原,而這裡不一樣。”
蘇晏“唔”了聲,聽他繼續道:“雁門關成為北方要塞已有數百年了。隆山腳下有諸多將士長眠,前朝世代鎮守此關,從未被攻破過,所以雁門萬不可毀在我們手上。突厥蠻子若入關,只怕會攪了先輩的安寧!”
他本是滿腔激動勝過責任,聽蘇致寥寥幾句卻驀然被喚起了堅決的心情,肅然道:“是,大帥怎麽說,我便怎麽做。”
“好孩子。”蘇致潦草地揉了一把他的頭,分給蘇晏個吝嗇的笑,“回你帳中,一會兒夜間商量防禦工事,等沈成君回來。”
蘇晏應下,催動驚帆向扎營之處揚長而去。
他回到校場,來不及歇息,先看見了很奇怪的一幕。蘇晏初來乍到,並不知道此間鎮守的士卒們平日有什麽活動,他看一群人圍成圈,身體先於理智地跑了過去。
他們在起哄,有節奏地擊打手掌,被圍在中間的是兩個人。這二人脫了輕甲,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雖不算魁梧但看著卻十分有壓迫感,蘇晏認得他,是驍騎衛中的一名校尉。另一人稍矮一些,頗有點心不在焉地活動了手腳,然後做了個輕蔑的動作。
高大那人大吼一聲,雙手做拳朝他撲去,力道之大甚至帶起了風聲。蘇晏見稍矮那人不躲不閃,暗道一聲:“不好!”
勝負決定於電光石火的瞬間,蘇晏險些沒看清那人是如何動作的。
他矮下身子躲開直擊面門的一擊,腳下步伐變化如同凌波而行,輕快卻細微,整個人卻已扭到了高大男子的側面。他左手作勾狀,帶起那人腰帶往後一拉,另隻手軟綿綿地朝那人肩上碰去,看上去毫無力度,那高大男子卻突然停住了——
下一刻,他已經倒在地上,滿頭大汗。
蘇晏尚在驚訝,那高大男子爬起來拍掉身上塵土,唉聲歎氣道:“不打了不打了!我願賭服輸,今晚你的酒錢我請了!”
“我早說過,就憑你們是不可能贏我的。”那人說話聲音有氣無力,人又生得文弱,可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傲慢。
他說完這話,從旁邊拿過了一把刀往腰間一挎便要離開。那把刀奇形怪狀,刀背很厚,刀鋒卻極薄,幾乎成了一道雪亮的白線,還沒有鞘。
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蘇晏看他身手敏捷,想起自己也算能和號稱驍騎衛第一勇士的張理戰個不落下風,當即好勝心湧上來,朗聲道:“這位大哥,且慢,可否與我切磋一把?”
那人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了蘇晏幾眼,皺眉道:“我不同你打。我向來下手沒個輕重緩急,怕把你打個對折,幾天后不好上戰場——小孩子就該在家好好待著,跑出來作甚?”
四下不明真相的群眾們放聲大笑,蘇晏站在原地,毫不窘迫,解下腰間長劍往旁邊一扔,坦然道:“這位大哥,不試試怎麽知道我好不好上戰場?”
他慢條斯理地說這話時,暗自提了點氣,讓這一句話聽上去頗有幾分高人的內力深厚。果然,那人挑起一邊眉毛,先是不露聲色,目光接觸到蘇晏的長劍時微微一愣,隨後笑了。
他笑起時眼底有臥蠶,倒顯出七八分真心實意。他把刀複又杵在地上,朝蘇晏道:“過招之前報個名字,省得是大帥的哪個愛將,一會兒我沒輕沒重地折了骨頭,大帥恐怕會朝我來找說法了。”
“蘇晏。”聽他說話,像是已經猜到,蘇晏不肯認輸,道,“那你呢?”
那人朝他走來,一步一步十分穩健:“我麽……我叫做雁南度。”
話音剛落,他的手猛地朝蘇晏抓來,竟是沒有半分預兆地直接過招了!蘇晏隻覺一股勁風撲面,比塞北的風雪還要凌冽,割面似的疼,他本能地閃躲,動了動腳步,愕然地發現自己的退路已經全被封住了。
他沒在雁南度手下架過十招,就狼狽不堪地被掀翻了。
蘇晏莫名其妙出了一身汗,比起輸了的尷尬,他反倒覺得興奮,一翻身從地上爬起來,身上的塵土也不想拍了,追過去道:“你怎麽這麽厲害!”
雁南度道:“是你們都太弱了。”
蘇晏“哦”了聲,憋了半晌沒憋住,問道:“你……是哪裡人?我的意思是,你名字很特別,很少有人姓這個的。你看著也不怎麽像我們這些弱極了的中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