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兩步,發現要見的人就在庭院中。
李絨被診出喜脈不過月余,肚子裡的孩子還不到三個月大,能行動如常。她在庭院中澆花,四月末快到初夏,被她精心侍弄的薔薇與茉莉含苞待放,而槐花已然掛滿枝頭,一簇一簇地,沉重得幾乎要垂到地上了。
蕭啟琛注意到這些花花草草都是今年新添的,情不自禁道:“嫂子,都是你種的?”
被他的話驚動,李絨突然扭過頭來,見了他先行禮,才道:“在家待著沒事做嘛……以前我就喜歡折騰花草,這下沒人管我,還不趕緊趁著花季好好享受。殿下坐,我給你泡杯茶。嗯……殿下要吃梅子和點心嗎?”
蕭啟琛喜歡這個,聞言連忙道:“好,多謝嫂子。”
李絨微蹙眉頭:“殿下可別這樣叫我,顯得老,前日謝大人管我叫弟妹,我也覺得太客氣……不如殿下隨阿晏叫絨娘,可好?”
蕭啟琛第一次與她聊天,卻好似兩人認識很久似的,立刻道:“那多謝絨娘。”
李絨將茶杯和一疊糕點放在蕭啟琛面前,自己也在石桌旁坐下:“前幾天下了雨,趁著雨落前剪了這些槐花,昨天剛曬好,用來做槐花蜜,淋在米糕上吃,還有泡茶都不錯。公公婆婆都不愛吃甜食,我只能自己做了吃,殿下要是喜歡,便多吃點。”
倘若李絨並非蘇晏的夫人,蕭啟琛簡直要為他們二人極其相似的口味涕泗橫流了。米糕軟糯,槐花蜜清甜,一口下去讓人心情都愉快了。
李絨見他吃得開心,道:“殿下是來找爹的嗎?他還在養傷呢。”
“沒有。”蕭啟琛道,“我聽說過些日子侯府要添人口了,從宮裡帶了些補品來。阿晏對我說過,絨娘身體差,這些藥材平時都不可多得。不過我不通醫理,什麽看著不錯就拿了,你……可以去找城裡大夫看看能不能用。”
李絨這下吃驚道:“殿下……這怎麽好意思?”
蕭啟琛將拎著的盒子推到李絨面前,懇切道:“我同阿晏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眼下他不在金陵,大將軍也受傷靜養著,這個節骨眼上,夫人定是去照顧將軍了,我便替阿晏照顧照顧絨娘。”
他這話倒不過分,但換做旁人聽了難免多想,偏生李絨單純,聞言不僅不尷尬,反倒十分開心道:“殿下真是有心了。這些藥材麽……說來慚愧,我只是略通藥理,待會兒再仔細看看——久病成醫嘛。”
她不避諱談自己的病,說話又很有分寸,蕭啟琛與李絨聊天不太費勁,聊久了還頗有點相見恨晚。只是他畢竟尚未成家,倘若與李絨一直聊,被人聽去了難免不太好。於是喝光了杯中茶,蕭啟琛起身告辭。
臨走時,心中那些擔憂千回百轉,蕭啟琛扭頭對上李絨一派無辜的目光,終是委婉道:“絨娘,若是這些時日……你聽到旁人說的什麽不太好的話,別往心裡去。”
李絨一愣,隨後不知想了些什麽,臉上浮現出一個了然的笑:“多謝。”
平遠侯府中繁花似錦,大門關上後,那些淡淡彌漫著的花香霎時也被隔絕,仿佛門那邊是另一個世界。蕭啟琛的目光在前方的下馬石上停留須臾,突然又轉身敲響了門。
這次來的卻是李絨,她興許是沒走遠,見了蕭啟琛先詫異:“殿下?”
蕭啟琛道:“你有……什麽話要托我帶給阿晏的嗎?我想去雁門關找他,告訴他要當爹了。他最近……北方戰事一輪接一輪,回不來的。”
他說不清自己的心態,按理說他和李絨該水火不相容才對,何況自己心頭對蘇晏有點不可說的想法,更加應當撇開與這兩人的關系。哪知和李絨聊天,蕭啟琛久違地感受到了放松和愉快,他並不介意在這兩人中當個傳話的人。
李絨聰明,思慮片刻後,笑道:“如果真去了北方,勞煩殿下請阿晏給孩子起個名吧。”
蕭啟琛應下,李絨又道:“殿下,一路保重。”
北上的消息蕭啟琛本想瞞著所有人,無奈茲事體大,他動輒一兩個月不在宮裡,蕭演哪怕再對他不上心,也會覺出端倪。於是蕭啟琛硬著頭皮,先去請旨。
“去雁門做什麽?”蕭演面無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稿子暗中演練多次,蕭啟琛平和道:“兒臣去清光的那些日子,覺得世界之大,兒臣懂得的卻只有很小一部分。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太傅教的書我都會了,但不求甚解,許多詩文中的景致也隻懂囫圇吞棗,想多走走。”
蕭演半晌不語,沉聲道:“那麽多地方,為什麽想去雁門?”
“兒臣待慣了錦繡江南,想去領略苦寒之地。”蕭啟琛道,“就兒臣自己,不帶人,什麽事也不做,去轉一圈兒就回來。”
蕭演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明顯不信蕭啟琛能這麽老實。
就在蕭啟琛被他盯得頭皮發麻,難得地湧出一絲想要逃避的軟弱時,蕭演放松地往後一仰,靠在龍椅中說道:“既然這麽想去,那就去吧,當散散心,前些日子你也辛苦了。”
大起大落,蕭啟琛拚命掩蓋出自己的欣喜若狂,慌忙謝恩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