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越界,”蕭啟琛道,“不關他的事。”
而謝暉隻笑而不語。
一陣小涼風從他的脖頸處卷過,蘇晏後頸起了片雞皮疙瘩,那種不知所措並失去言語的心情又整裝待發,卷土重來了。
他沒有騎馬,順著朱雀大道一路走到西掖門前。要說上天有眼,蘇晏在宮門處轉了兩圈,恰巧遇見了太傅曾旭。他年少時也曾在太傅門下聽過兩年學,表現中規中矩。蘇晏向太傅闡明來意後,順利地跟著他混進了台城。
也就是佔了個便宜,誰讓世人皆知國子監設在宮門內呢。
在國子監外與曾旭分道揚鑣,蘇晏連連道謝,目送夫子緩步進了殿門,這才轉身離開。他有日子沒來台城了,但裡頭的宮室卻是從小時候開始便牢記在了心裡,他頭腦中仿佛存有一幅地圖,彎彎繞繞,直達目的地。
看到承嵐殿的青瓦時,蘇晏站定,沒來由地開始呼吸過快。他走到殿門,輕輕地叩響了門環,不多時門便從裡面打開了。
綠衣見了來人,驚訝道:“……小侯爺?”
蘇晏朝她勉強地笑笑,開門見山道:“聽說殿下生病了,我來看看他。”
上次他與蕭啟琛私底下單獨相處,還要追溯到谷雨時節。
彼時北方戰事吃緊,金陵城內外一片祥和安寧,太極殿上並未對這場戰役抱有“不成功便成仁”的破釜沉舟,而蘇晏在一個月上柳梢的夜晚,和蕭啟琛相擁而眠。
他後來無數次地回想起清晨,杏花春雨的江南風光還未到最盛大的時候,他相識快要十年的好友一邊笑得十分好看,一邊湊上來,軟軟地親了他。
蘇晏曾聽謝暉說起秦淮河上的姑娘們,個個身段優美,笑靨如花。她們柔若無骨地貼上來,滿身的脂粉與花香能熏到所有男人的理智。謝暉毫不避諱地當著蘇晏和蕭啟琛的面說那些春風一度,最後點評道:“比之露水情緣,還是一親芳澤更加令人回味無窮。”
那時蘇晏羞紅了臉,和蕭啟琛兩個“小孩”如出一轍地故作鎮定。而他沒想到謝暉一語成讖,哪怕是洞房花燭夜,他都很零碎地想起蕭啟琛貼上來的唇。
因為早起還溫暖著,觸感又軟又甜,帶著他發間很淡的桂花香。
蘇晏在寢殿外站定了,聽綠衣道“殿下就在裡面休息”,仿佛突然驚醒,將腦中那些旖旎都掃了出去,然後招呼也不打便推開了門。
他以為蕭啟琛真和謝暉說得那樣,有進氣沒出氣地躺在床上,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而他憂心了半晌的本尊正曲起一條腿斜倚在榻上,專心致志地看一本書。
寢殿四周花窗俱被貼上了窗紙,蘇晏關門時帶起一陣氣流,掛在門口的一個鈴鐺發出清脆響聲,蕭啟琛循聲抬起了頭。
他果真沒有精神,本就清瘦的少年又小了一圈,冬衣厚實,依舊擋不住領口處透出來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膚和凸出的鎖骨。為了起臥方便,蕭啟琛的長發隨意綰在腦後,以一條簡單的發帶扎起,憑空添了幾分弱勢。
見蘇晏來,蕭啟琛意外地坐直了,然後攏緊衣領,道:“你怎麽來了?”
“仲光兄說你生病了。”蘇晏自然地在床榻旁邊的一張凳子上坐下,想了想,道,“我是偷跑進來的,想見你好了沒有。”
蕭啟琛平靜道:“好多了,但見不得風,這幾天都沒上朝。不過……咳咳,好似也沒大事。”
他的聲音似是因為風寒的影響,變得低啞,咳嗽時像下一刻就要吐出一口血似的,一聽便知內裡有痰淤積。再加上蕭啟琛此時小臉蒼白,平素紅潤的嘴唇也褪盡血色,五官都變淡了,惟獨那顆淚痣依然赤紅。
正巧綠衣送進來一盅燉雪梨,蘇晏接過後,坐到了蕭啟琛的榻邊。
兩人的距離驀然拉近,蕭啟琛垂著眼皮,不知怎麽臉上竟有了點泛紅。蘇晏不管他到底病得輕重,徑直舀了一杓略微吹涼,送到蕭啟琛嘴邊:“喝一點。”
蕭啟琛笑道:“你以前都沒這麽對我好,現在還來這些……有什麽意思?”
蘇晏不言不語,執拗地把湯匙往他唇邊又遞上。
雪梨清甜潤肺,蕭啟琛不再堅持,就著蘇晏的手喝了,覺得這姿勢實在不妥,索性自己接過了那一小盅。綠衣做事體貼,在外面就已經放到了可以直接入口的溫度,蕭啟琛喝了自覺還好,索性就著瓷盅口直接喝完。
大約心理作用,他突然覺得好似嗓子那兒持續幾天的疼痛緩解多了。蕭啟琛有了精神,把那卷書冊一合,往蘇晏面前湊了湊,好奇道:“你同少夫人可好?”
平常的一句問話放在這時,蘇晏很自然地想歪了。他目光躲閃,若有實體恐怕都能將承嵐殿的地板掃個乾淨,就是不看蕭啟琛,耐不住對方一再追問,終是在他問過第四遍後含糊地“嗯”了聲,點了點頭。
蕭啟琛也略一頷首,看上去並不很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那你近來沒有去校場?”
“去的,”蘇晏接過他喝完的瓷盅放到一旁,道,“家中事情太多,我爹把虎符往南苑大營一扔就修生養息去了,剩下的事張將軍沈參軍拿不準的,他就讓他們和我商量。只是我資歷不夠,沒法入朝,故而不太了解近來陛下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