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啟琛聽見除了他自己加快的心跳聲還有另一個人的,頻率太過相近,他差點就沒有察覺。後來記起,蕭啟琛覺得那是他篤定蘇晏比他更緊張的時刻。
他唇角一挑,像西窗夜話一般低聲道:“……越人歌。”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曲調在意念中悠揚地回蕩,蘇晏突然驚醒似的往後退了。
他的曖昧與心猿意馬都在這一刻回歸正軌,蕭啟琛勉強地笑了笑,心道:“這下糟了,比之前親他還難說清楚,得趕緊想個理由,這小子看著單純其實心眼也不少,該怎麽糊弄他才讓他相信我沒……”
正想得投入,蘇晏突兀道:“知道了。”
聽上去似是在回答他之前那個問句,蕭啟琛壓抑地睜大了眼看向蘇晏。他永遠不知道自己疑惑的表情其實很無辜,比刻意裝出來的更加天真,很有欺騙性。
蕭啟琛的瞳仁比很多人的顏色都淺一點點,不仔細看發現不了,恰到好處地被那顆赤紅色淚痣映襯,給他平添幾分溫柔。
蘇晏擱在蕭啟琛肩頭的手指收攏又松開,他見蕭啟琛眼神飄忽不定,瞥上瞥下的就是不敢看自己,驀地以為很好玩。他自從發現自己的心思,還從未很赤裸地外露過,遇刺時在鬼門關走了一遭,蘇晏才覺察出他比自己想象中陷得還深。
生死線上,他只有進氣沒有出氣的時候,那下手又黑又重的赤腳醫生問他:“將軍,你還有活下去的希望麽?這可開不得玩笑,想一想,否則你就要死啦。”
那時他小腹劇痛,敞著傷口,腸子都快流出來了,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意識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隻想睡個好覺。這話入耳,他捏緊了床褥,口中呢喃了幾個字,然後竟然就這麽半夢半醒地挺過了最危險的時候。
蘇晏徹底恢復神智後,方知牙疼道:“小侯爺,你這人,那種時候既不哭爹喊娘,也不嘀咕夫人和兒子,光念叨‘阿琛’——阿琛是誰?”
“阿琛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人,要守一輩子的人。”蘇晏這時想。
失落無影無蹤,蘇晏竟從心裡輾轉千百次的無措中嘗出了一點痛快。
他好似下了極大的決心,手掌從蕭啟琛的肩頭摸到了他的後頸,對方劇烈地戰栗,飛快地想要扒下他的手:“阿晏,你聽我說,我方才——”
後面臨時想出來的好幾個借口最終一個字都沒用上,因為蘇晏和他那時一樣,在他唇邊印了一個輕柔的吻。
但這次蘇晏沒放手,掐著他的後頸,從唇角慢慢地親。舌尖濡濕地舔開蕭啟琛緊閉的唇縫,在他下唇吮吸輾轉,輕微的水聲傳入耳廓。
蕭啟琛難為情極了,他耳朵燙得快要燒起來,連忙推了推蘇晏,腦中一片空白。
“之前你說心有所屬……是指我嗎?”
他就這麽直白地問出口,緋紅從蕭啟琛的耳朵一路星火燎原到整張臉。他眼皮一跳,突然喪失了言語,覺得自己像個啞巴,只會點頭。
蘇晏放開他,手卻擱在後頸沒動,又堅定道:“我現在知道了。”
被他觸碰的地方全部的汗毛都倒豎了,蕭啟琛哆嗦半晌,不可置信地微張著嘴,仿佛難以接受剛才他們發生了什麽。蘇晏表情倒是坦蕩,隻望著他,笑意全藏在眼睛裡。
蕭啟琛摸了摸自己的唇角,還有點濕潤,他眉間微蹙,突然道:“……絨娘……”
“是你自己跟我說的,”蘇晏迅速地翻舊帳,臉皮刷拉一下甩得老遠,“如果我再娶,她不會怪我——我不會再娶,但總要你明白原因。”
蕭啟琛無言以對,他的目光從蘇晏的眉眼起逡巡了一圈,又開始後知後覺地懷念起剛才他親上來的感覺,心裡癢癢的,說不出多高興,就是非常想笑。
可能夙願得償的時候都是這樣,大起大落得太過,反倒沒力氣歡呼了。
他什麽也沒說,站起來飛快地扔下一句“我去廚房找點吃的”就跑出屋外。
庭院中的杏樹枝頭掛了幾枚小巧玲瓏的果子,今年的花期結束得格外早。金陵連日的細雨忽然停了,一道金光從天邊漏出,梅熟落蒂,筍成出林——
一晴方覺夏深。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六選擇忍字頭上一把刀,阿晏則是我才不管你怎麽想知道了我就要去做。
第41章 翠鳥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蕭啟琛一邊吃從廚房裡翻出來的甜糕,一邊故作鎮定地問蘇晏。他沒坐床沿,搬了個凳子挨在蘇晏旁邊,侯府傭人不來打擾他們,黃昏時分的廂房中點亮了蠟燭,光影斑駁間他能看見蘇晏的神情。
蘇晏想了想,道:“之前,快要死的時候。我也說不上來。”
瀕死之時會有強烈的求生欲,會不由自主地抓緊短短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像溺水之人攀住的救命稻草。
“是不是沒有這一趟受傷,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想這麽問來著,但太毀氣氛,於是換了個不禮貌但卻委婉點的說法,聽上去像在抱怨。
蕭啟琛委屈地嚼著甜糕,聲音含糊:“你若是早點受傷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