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君頓時語塞,他轉向蘇晏,對方一臉事不關己地轉身就走。
而後幾天內,沈成君都沉浸在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中,以至於惠陽公主出現在校場時,他都不知所措地想腳底抹油——然後被蘇晏揪住,扔過去給公主當牛做馬。
沈成君無語凝噎,固執地認為是蘇晏在背後搗鬼,一時間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仇恨。他的滿腔怨念在練兵時發泄出來,惠陽公主在旁邊拍手叫好,一眾將士心有戚戚,不懂自己到底怎麽觸了沈成君的霉頭。
對比之下,當了個甩手掌櫃的蘇晏態度堪稱春風化雨。驍騎衛中唱紅臉和唱白臉的仿佛互換角色,把駐守南苑的台軍折磨得痛苦不堪。
秋意正濃之時,突厥大將阿史那被囚禁在了南梁金陵,呼延圖被迫求和。
太極殿內外洋溢著歡快的氣息,為慶祝久違的大捷,蕭演親自到了徐州犒賞返京的驍騎衛將士。雖然突厥尚未稱臣,所有人卻覺得這仿佛只是時間問題。
蘇晏和沈成君收到雁南度戰報,雁門關外突厥軍全部撤退,方知也上奏,說明雲門關暫時沒有危險,一切都那麽安逸。
當這年的第一場雪飄飄灑灑地覆蓋了金陵城時,蕭啟琛把蘇晏拉到了城外。
金陵城外處處都是好風景,四季都有值得去的地方,前朝今日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留下過膾炙人口的篇章畫卷。而蘇晏連續幾個冬天都在燕雲北境,習慣了北方鋪天蓋地的大雪,猛然被蕭啟琛叫到鍾山,非常不能適應。
江南的雪婉約過分,草木未曾全部凋零,薄薄的一層白色之下還有灰綠的痕跡,梅枝上掛著霜花。如同雨一般淅瀝綿長,飄落在掌心時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長年在北方,蘇晏險些忘記了自己是江南的人。
他的手此刻被蕭啟琛握著,十指交纏成了個極其曖昧的姿勢。一到冬日,蕭啟琛雖精神得多,但身上的溫度卻有點低,掌心更甚,像握著冰塊似的,每次都要耐心地捂好一會兒才能感覺到一點暖意。
蘇晏拉了他一把:“這麽急匆匆的,去哪兒?”
“長蘆寺。”蕭啟琛笑道,指向不遠處蕭瑟的樹枝之間露出來的一點禪林屋簷,“過完年就要動工興建,我此前來燒過香。”
蘇晏不解道:“我怎麽從不曉得你還信佛?”
蕭啟琛道:“是不信,但總覺得有些話不能對人說,那還是對佛說吧。松林禪師對我道心誠則靈,你看,這不是你就到我身邊來了?”
他說話時的尾音卷得又軟又糯,輕飄飄地,就像天地間的小雪一般在眉間留下一點澄澈和清涼。蘇晏想到自己的娘和家中佛堂,從前他對困境束手無策時,也時常去那兒坐坐。
言語間長蘆寺山門已近在眼前,上了年紀的古寺看上去有些破敗,但當中僧人卻來去自如,絲毫不介意照壁脫落後形成的斑駁。
蕭啟琛與一個小僧行了合十禮,兩人低語幾句後,他領著蘇晏進了寺門。
“那邊,還有後面的禪林,屆時都將重修。前任住持圓寂,父皇為表示對他的敬重,派我親自料理此事。”一路過去,蕭啟琛解釋道,“所以年後就有的忙了。”
此地清幽,又因初冬雪景映襯得徐徐綻放的紅梅分外嬌豔,少人的地方仿佛格外適合談情說愛。僧人沒有跟著二人,蕭啟琛走出幾步便和他黏在一起肩膀相依,他們更多時候少言寡語,好似壓根沒有什麽非要通過說話來交流。
寺廟的青瓦白牆與七層六角寶塔相映成趣,蘇晏出了山門,仍舊忍不住回望。
禪室外匆匆路過,卻聽見幾字箴言:命由己定,何苦之有?
回城半途又下了雪,蕭啟琛貪玩,沒有要天慧遞過來的傘,肩上很快就濕潤了。
他的大氅是紺色,在白茫茫的一片中成為了視野裡唯一的焦點,蘇晏就這麽盯著他在積雪的地面上來回踩出腳印,攏在厚重大氅中的身形似乎比過往又更加單薄了。
蘇晏突然有點害怕他消失:“阿琛!”
三五步開外的人回過頭來,一縷過於長了的碎發垂在眼角,恰好遮過他的淚痣。蕭啟琛唇色淺淡,眉眼偏偏如同墨畫一般清晰,幾乎要融入冬日單調的顏色中。
他露出個疑惑的表情:“怎麽?”
眼中映出淺淺的影子,天光之下驚鴻一閃,蕭啟琛的樣子頓時又鮮活而真實。蘇晏心頭那難以言喻的擔憂仿佛突然就能拋去九霄雲外,他疾走幾步,上前與蕭啟琛並肩。
對上他未消的困惑,蘇晏抬手把他耳邊的碎發捋到耳後:“沒事,就想叫叫你。”
蕭啟琛耳根一紅,乾咳幾聲後正經道:“快回去吧,外頭好冷。”
蘇晏點頭:“好。”
金陵的初雪下了兩天,皇城與坊市的青瓦都鋪上了一層白色。上林苑的水池沒有結冰,岸邊的柳樹落光了葉子,偶爾越過一隻鳥,像無意闖入了水墨的畫卷。
年節就這麽安穩地來臨,蕭啟琛以為蘇晏終於能留在金陵,他們還有大把的時光可以稍微浪費,然後再去煩惱朝中那些瑣事。
而他不知道,對他而言那個千載難逢的轉折點,很快就將聲勢浩大地來臨。
作者有話要說: 沈將軍賣身求榮……(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