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飽含期待的熱切目光齊齊落在了雁南度身上,無辜被扣了頂大帽子的人憤怒道:“看我做什麽!”
這群人還挺會苦中作樂。全然不懂為何死到臨頭還開得出玩笑的蕭啟豫憂心忡忡地用目光追隨蘇晏,隻覺得他冷靜過了頭。
他當然不知道,倘若蘇晏都慌不擇路,這群臨時拚湊出來的所謂“精銳”恐怕崩潰得比任何時候都快。
滄水北引的計劃暫且擱淺,蘇晏卻並未放棄。他接連收到金陵的調兵令,施羽的簽章力透紙背,給他放來了黃河以北裝備最精良的燕州軍,令燕軍從東北邊境南下,三方對突厥形成包圍之勢。
蘇晏當然知道這薄薄的一張調兵令後,施羽和蕭啟琛付出了多少。
三月二十,距離梁軍被困守范陽已有半月余,在即將彈盡糧絕之時蘇晏做出了一個決定:燕軍與兗州軍既然都集結完畢,勝負在此一舉。
尖銳的哨聲響起時,范陽城外初生春草再次慘遭鐵蹄踐踏。一千輕騎為先鋒,蘇晏親自領軍,招呼也不打,就這麽直接地衝向了突厥營地,迎接他的是迅速整軍的弓箭部隊,一時間萬箭齊發,對方的守勢堪稱穩如泰山。
被蘇晏強行留在城樓上的蕭啟豫急得快冒煙了:“他這是要強攻?他有病吧!”
旁邊奉命確保趙王安全的方知低頭道:“王爺不妨再看看,目光放遠些,此處可將范陽城東百裡之地盡收眼底……”
蕭啟豫一時哽住,因為方知話音剛落,從南邊的幾座土山中驀然衝出了一支軍隊。他們看上去裝備精良,以逸待勞很久似的,迫不及待想要與突厥決一死戰。
此處乃幽州最後的堡壘,蕭啟豫攢緊了拳頭。
兩軍相接,蘇晏格外顯眼,黑馬銀甲,露出一片紅衣,身後並無披風,反倒是一柄長弓直直地撐起了脊梁,讓他像出鞘的劍一般鋒利又無所畏懼。
“身為主將,何必要親自殺敵……”蕭啟豫喃喃道。
“大帥以為主心骨不能縮在中軍帳裡,有帥才運籌帷幄,他們就須得在最前面衝鋒陷陣。”方知順從答道,他口中的“大帥”此刻卻是在說困守金陵的蘇致了,“小侯爺學了個十成十,他亦是這樣的人,曾說過……”
“既是主將,就必須擔負起全軍將士的精氣神,怎麽能跟個懦夫似的縮在後頭?若是上了沙場還害怕受傷,那是自己學藝不精,根本不配成為別人的支撐!”
“大梁朝廷如今跟懦夫一樣,難不成我軍將士也個頂個的貪生怕死麽?”
“文死諫,武死戰,千山萬水魂歸故裡——對我們這些人來說,何嘗不是一大幸事。”
蕭啟豫似是有些觸動,他猛地發現,自己曾經想要拉攏蘇晏或是以蘇晏來威脅蕭啟琛的心思真是肮髒。他又隱約覺得,這樣的人,應當是會從一而終、堅持自己到最後的,他再怎麽橫插一腳,蘇晏恐怕也不會理會吧。
動不動把死掛在嘴邊,他難道真就不怕……
漫天塵埃飛揚,雁南度踩在馬背上一個翻身躲過兩隻鐵箭,大刀橫向一砍,眼前倏地濺起了血霧。他轉頭勒住韁繩,那團紅衣幾乎要淹沒在視野中。
“鳴玉!”雁南度聲音都變了調,他又是砍翻了一個衝上來的突厥軍,“你有事嗎?!”
“還活著!掩護我靠近輜重!”蘇晏遠遠地回他一聲,大黑馬前蹄抬起,在原地轉了個圈,揚起一尺多高的泥土,他手似是抬起了,接著便是弓箭破空聲。
雁南度放了心,與他配合殺敵。
中軍帳有沈成君坐鎮調度,張理與雁南度分別領一支弓兵與一支騎兵,掩護蘇晏,方知留在范陽城,隨時予以支援。而兗州軍已開始試探著與驍騎衛匯合,遠處的燕州軍得了命令,亦是朝這邊加入了混戰。
廝殺實在激烈,看得人心驚膽戰。方知的手一直握在劍柄上,背心全是冷汗,他的目光始終追隨那道紅色的影子,生怕蘇晏有了閃失。
他領軍直直地殺向突厥大軍的輜重部隊,身前的掩護不知換了多少批。
“閃開!”蘇晏眼疾手快,長弓調轉打上了面前一個小戰士的腰,那驍騎衛將士突然重心不穩,連人帶馬地往旁邊一跌,好險拉住韁繩拚命站住了。
他轉過頭,自己方才待的地方,一柄彎刀殺到,滿月般的弧度,躲閃不及必定會被攔腰砍斷。他不由自主地重新跟上蘇晏,半點沒後怕似的:“將軍小心!”
蘇晏以長弓格擋住另一把彎刀,左手霎時放開韁繩,迅速抽出別在腰間但一直未曾出鞘的佩劍,直直地往前一送,將面前的突厥騎兵捅了個對穿。那人離他如此之近,倒下時彎刀甚至擦過了蘇晏的左腿,他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疼。
血汙沾滿了半邊臉和盔甲,與黃土混在一起,幾乎要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蘇晏這面目全非的樣子哪裡還有讓金陵城中少女們芳心暗許的俊俏,但他不在乎,隻咬了咬牙,連腿上的傷都顧不上,一抖韁繩,驚帆疾馳而去。
羽箭上淋有火油,張理的那一小支弓兵藏在中軍之後蓄勢待發。
不遠處的突厥輜重部隊已察覺到了危險,開始笨重地後撤,用不了多久,他們的精銳部隊就會明白蘇晏的意圖,留給他的時間實在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