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的蕭啟豫著實比蘇晏想象中要有種,又或許在一群倉皇逃竄的爛泥襯托之下他這平平無奇的表現簡直堪稱英勇。只是趙王殿下大概天生運氣不好,沙場凶險,他三天兩頭地受傷,正值盛年的一個人,如今臉色像棵弱柳扶風的小白菜。
蘇晏掀開軍帳,見小白菜哼哼唧唧地躺在榻上,腿側箭傷晾在一邊。蘇晏本意是想讓軍醫來折騰一下他,無奈蕭啟豫有先見之明,帶了個大夫隨從,沒讓蘇晏得逞。
他繞著蕭啟豫的營帳轉了圈,這才有模有樣地請安道:“趙王爺,這些日子軍情緊要,一直沒時間關心殿下,還請恕罪。”
蕭啟豫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露出個苦笑,竟一點也不想和他打官腔:“將軍,我直到上了戰場,才知道那些話……父皇說的,並不都是假的。”
蘇晏在他榻前坐下,旁邊隨從頗有眼力見地遞上一杯茶,他輕呷一口,居然還是上等的碧螺春。平日連口熱水都喝不上的輔國大將軍沒什麽禮數地咂了咂嘴,一時十分複雜地仇恨起了這些養尊處優的皇親國戚。
蕭啟豫見他表情微妙地變化,繼續道:“當年父皇告訴我,來北方是要立軍功的,可我不知道一個軍功這麽難。”
“為什麽要軍功?”蘇晏浮躁的心思被那杯碧螺春衝淡,心平氣和地與蕭啟豫攀談起來,“三天兩頭的,身上都沒幾塊好皮肉,這種苦有什麽好吃的。”
蕭啟豫坐起來,面上竟也輕松多了:“事已至此,不怕你見笑——阿晏,我自小便是渴望那個位置的,議政、經書、民生,每一樣我都了如指掌,惟獨軍務,父皇不肯給我機會。他躲著我,還有蕭啟琛,一心一意地培養所謂嫡子,你不覺得可笑嗎?”
蘇晏沒什麽表情,端著茶杯,似是在發呆。
蕭啟豫突然索然無味起來,他抱著一點收攬心思和蘇晏聊他的苦處,對方卻無動於衷,明顯不太感興趣。他揮揮手:“反正我想奪嫡也不是一兩天了,說與你聽更沒什麽。將軍,一路多謝。”
他客氣地下了逐客令,蘇晏不想多留,站起來寒暄幾句便離開。
行至門口,蘇晏仿佛突然記起他來此的正事,轉頭以一種冷淡的通知語氣對蕭啟豫道:“不日兗州軍會來增援,屆時望殿下寫封奏疏,將軍中那幫逃兵的現狀稟奏陛下,否則長此以往,殿下別說軍功了,半點撈不著好。”
他的威脅讓蕭啟豫渾身一震,剛要發作,蘇晏已訓練有素地腳底抹油了。
此後不過三日,兗州軍果真增援到位,只是范陽城被從兩邊包圍,兗州軍並不能與驍騎衛匯合。消息傳進來時,蕭啟豫第一個蹦了起來。
“那我們還在等什麽?裡應外合,現在就衝出范陽城,兩側包夾啊!”
他這話一出,幾位將軍的臉色紛紛變得很好看,雁南度這種異常心寬的,直接很不給面子地嗤笑了。蘇晏無奈地揉了揉鼻尖,示意蕭啟豫看沙盤:
“王爺,我們在城中,兗州軍現下應當在城外東南方向的一百裡地左右,而突厥在東北方向。貿然出城,並不能形成兩側包夾,反倒非常有可能被突厥堵住後路,徹底地切斷大軍與范陽城的聯系,如此,我們隻好撤退到下一座城池——縱然我有把握在未來幾個月內重新收復失地,金陵的各位……肯聽我解釋麽?”
蕭啟豫頓時失言,鑽研沙盤好一會兒,道:“如此我們是要等候兗州軍過來麽?”
方知頷首:“這只是個中策,上策為我們直接與突厥軍開戰,然後兗州軍跟上支援,急行軍根本花不了多久,就看他們能不能有足夠的體能了。”
“嗯,是這麽個道理。”蘇晏正欲跟著方知多說幾句,目光落到沙盤上標記為突厥大營的地方,突然停住了,“嗯……?這裡有一條河?”
沈成君電光石火地明白了他的意圖,從沙盤一側繞到另一端,手中紅色的小旗幟標識飛出,準確無誤落在了突厥營帳旁邊:“大帥,你說這裡?”
沙盤按幽雲地勢縮小而成,所有的河道、山脈都與實際存在的一模一樣。蘇晏皺眉,隨後露出了個奇異的笑:“這是……滄水,沈將軍,我有一計,不知可行否——我們能不能將滄水北引?”
沈成君:“得再等幾天……河面的冰沒有化掉。不過我若是呼延圖,定要趕在冰融之前強行攻城。”
蘇晏:“范陽城中兵力多少?”
方知接話道:“不足五千,敵軍過萬,大帥,末將建議不要硬性突圍。”
蘇晏深吸一口氣,拚命壓抑住自己那點怨念,放松道:“遣斥候兩名,分別刺探突厥的攻城意圖,通知兗州軍主帥,密切關注我軍動向,一有被包圍的趨勢立刻支援。”
方知領了命,轉身離去。
看了半晌熱鬧的雁南度終於露出了憂愁的表情:“真不要增援?”
“能調動的兵力我都已經調動了,無奈有幾位督軍好似不太配合,所以眼下只有兩個辦法。”蘇晏從懷中摸出那半枚虎符,渾然不當回事一般隨意扔在了沙盤上,“其一,陛下突然良心發現把虎符給我,之後調動黃河一線的全部守軍傾力一戰;其二,在座的哪位武藝高強的,潛入深宮幫我把虎符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