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陳有攸開口都在顫抖,咬牙切齒道,“你交代的我都照做,並未再與突厥人有更多的聯系……事已至此,你還想如何?”
蕭啟琛面無表情,冷淡道:“瞧不出來?我想坐在這兒,名正言順。”
陳有攸吸了一口氣,猛地提高聲音:“你謀害趙王?!”
蕭啟琛突然笑起,那雙微圓的眼便彎成了月牙,看上去像覺得陳有攸這句話很有趣似的:“陳相,你是迫不及待想反咬我一口,也不用腦子思考,涿郡遠在千裡之外,我如何能做到太歲頭上動土——你有把柄在我手裡,之後乖乖聽話,我留你全家的命,不好嗎?非要鬧得這麽難看。”
提到家人時,陳有攸的肩膀瑟縮一下,他氣猶不定,整個人篩糠似的抖個不停。兀自平靜半晌,陳有攸才道:“……你還想如何?”
蕭啟琛單手撐在禦案上托腮,眼梢微微挑起:“父皇醒了之後,勞煩你帶頭寫一封奏折,就叫父皇‘安心養病’,監國之事另請他人吧。”
“你——”
“反正只有這條路了。”蕭啟琛迅速地截斷他的話頭,甚至很開心地朝他揚眉,“起先你不是想知道我做事的風格麽?就是這樣了,既然從來都不是什麽第一選擇,那便只能掃清全部障礙,把自己變成唯一的選擇。”
第57章 監國
通寧三十七年春,因前線傳來趙王蕭啟豫戰死的消息,蕭演急火攻心,隨即一病不起。
起先金陵台城內被勝利的喜訊衝昏了頭腦,蕭演醒轉之後,第一個下令蘇晏繼續北進。所有人都以為這樣下去遲早奪回雲門關,就像之前幾年每一次那樣化險為夷。可半個月後,蘇晏的加急戰報一路帶著血跡送回金陵,竟是兵敗如山倒。
蕭演歪在病榻上,見了那字字都是鐵馬冰河的奏疏,登時嘔出一口血。
施羽跪在蕭演榻下,以頭搶地:“陛下,如今唯有調動黃河以北七郡全部駐軍拚死一戰,才能阻擋突厥的攻勢,臣懇請陛下調兵!”
他咳嗽良久,艱難道:“蘇晏……蘇晏起先不是打了勝仗麽!”
施羽不知方才那封戰報是把陛下打蒙了還是怎麽,咬牙重複了一遍血淋淋的事實:“涿郡一戰後突厥主力折損,與是我軍繼續北上。但在漁陽城外,阿史那兀善竟帶了突厥精兵增援,雙方兵力懸殊上萬……讓大將軍如何取勝……若陛下再不定奪,不僅漁陽無法奪回,恐怕連同整個驍騎衛都會覆滅啊!”
驍騎衛與“覆滅”兩個字似乎從未放在一起過,沒有人覺得他們會輸。但這次梁軍沒了調兵虎符,左支右絀,節節敗退——搞不好真的會落敗。
蕭演瞳孔微微放大,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卻說不出話來。
西殿暖閣內,當朝三位重臣跪成了一排。施羽言罷,拚命叩頭,連額角都紅了,陳有攸更是膝行向前幾步:“陛下,臣有一言!”
蕭演向來對這個自己一手提拔的丞相頗為信任,聞言忙道:“愛卿請講。”
陳有攸再拜道:“臣以為當務之急乃北境邊防,陛下收回虎符是為防大將軍威望過高,君命有所不受,但如今若還不放權,不僅寒了將士的心,還會導致更為嚴重的後果。”
他略一抬眼,瞥見蕭演臉色不太好看,卻仍硬著頭皮道:“君臣離心,於國於民都不是好事,陛下縱然相信大將軍不會違抗皇命,可……大將軍麾下還有那麽多將領……漁陽離金陵千裡之遙,如此鏖戰,最終只怕不是全軍覆沒就是——”
“謀反”二字卡在了他的喉嚨,陳有攸說不下去,隻好重重地磕頭:“陛下三思!”
話已至此,施羽雖想不清為何丞相突然變了立場,但卻趕緊抓住機會和他站在了同一戰線上:“陳相言之有理,臣請陛下定奪虎符之事。”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王狄也跟了上來,揚聲道:“陛下,懇請將另一半虎符賜予大將軍,調動黃河以北全部兵力,與突厥決一死戰!”
“你們……你們……”蕭演氣猶不定,又是一陣咳嗽,口腔內滿是血腥味。
在暖閣一側站成了雕像的柳文鳶不失時機捧上一杯熱茶:“陛下,保重龍體要緊。”
施羽繼續分析道:“若突厥軍南下越過黃河,徐州駐軍僅五千人,巴蜀守軍要對抗南詔不能動,東南邊境的防衛軍也不可貿然調離——陛下!”
事已至此,施羽真的想不通為何蕭演還捏著那半塊虎符不放。他說得幾乎口乾舌燥,那帝王只是望向自己,眼中看不出情緒的波動。
施羽心頭閃過一個想法:“莫非他當真是在拿江山做兒戲嗎?”
有那麽個瞬間,他幾乎都要被這念頭逼得恨不能冒犯君威,捏住蕭演的肩膀搖晃,在他耳邊吼:“這不是你還要打壓這打壓那的時候了!”
“朕……”蕭演終是開了口,聲音嘶啞,“朕會考慮的,你們都退下吧。”
陳有攸道:“陛下,還有一事。”
蕭演示意他直說,他便低了頭,聲音比方才輕了不少:“龍體欠安,局勢又如此緊張,朝會不可或缺……陛下可否準許,皇子監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