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讓繡娘再改改。”
“料子也差。”
“這是雲錦緞,隻比靈蠶絲緞差一些。”
“珠寶的成色太次。”
大難臨頭,小仙君前所未有地刻薄起來,將這身喜服挑剔得一文不值,連哄帶騙央著夢澤去換,硬生生又拖延了四五日。
然而時候一到,白子遊還是被封了全部靈力,關進屋裡,門鎖一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五六個腰粗膀圓的喜娘將他團團圍住,利索地剝了衣服,摁進澡盆,從裡到外洗了個乾淨,熏上濃鬱的香料,還往那處填了不少脂油軟膏。
小仙君紅著眼眶,險些咬碎了一口白牙。
接下來整整兩個時辰,他便如提線木偶般被那些喜娘折騰著,穿上層層疊疊的厚重喜服,挽起繁複端莊的發髻,點綴珠花,再戴上沉重的華冠,差點壓斷了白子遊的脖子。
他緊抿著唇,望向屋內那面的落地銅鏡,道:“我也曾去過結契大典,未見過新人梳這樣複雜的發髻。換個簡單輕便些的。”
“公子真是說笑。若結契時兩方身份懸殊,身份低一些的便只能梳這樣的髻,意味著結契之後要盡心服侍道侶,時時刻刻記著這份恩情,不得怠慢。”其中一個喜娘掐著尖細嗓音開口道,“公子不過一介凡人,能得仙君青眼已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怎好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來?”
白子遊:“……?”
為了遮掩白露仙君這個身份,柳莫書還真是什麽都敢胡編。
很好,這個仇他記下了。
捱過這兩個時辰的酷刑,白子遊滿以為自己能稍稍歇口氣了,不曾想,往後又遭受了各種聞所未聞的細致折磨,連臉上的絨毛都被一一絞淨,終於在喜娘試圖給他描眉時忍無可忍。
“滾開!”
胭脂細粉稀裡嘩啦摔了一地。
夢澤穿著一身輕飄舒適的大紅喜服,不慌不忙地推門而入,道:“為何如此吵鬧?”
喜娘慌忙迎上前去:“仙君莫怪,是這位公子他……”
“柳莫書。”白子遊站起身,才邁開一步,險些被這身衣袍絆了個跟頭,身後那處傳來難以啟齒的黏膩,更是平白添了許多不適,他有些狼狽地扶住桌案,深吸一口氣,抬頭直視著夢澤的眼睛,“這算什麽?羞辱?”
“本君從未想過要羞辱你。”夢澤笑起來,走到白子遊身邊,掐住他的下巴,溫柔低語道,“可你似乎總是弄不清自己的身份。”
“少用這般輕浮的口氣與我說話。”白子遊懶得再跟他虛與委蛇,掙開鉗製,一把拽下那珠玉搖曳的華美發冠摔在地上,“身份?我可不記得白露仙君是個凡人。”
夢澤嘴角的笑容倏地淡下去,衝喜娘伸手道:“點朱筆拿來。”
白子遊退後半步,正欲尋個趁手的家夥大鬧一場,再拖延些時候,忽然身子一僵,難以動彈。
夢澤取來點朱筆,在錦盒裡蘸了些許朱紅,輕輕塗過小仙君的唇瓣,端詳片刻,忽然輕笑一聲,將點朱筆扔回桌上,慢條斯理地用指腹抹開,讚道:“顏色甚好。”
“……”白子遊死死瞪著他,恨不得撲上去撕爛他那身道貌岸然的皮囊。
“都到這種時候了,莫非還存了僥幸的心思?告訴你也無妨,世人皆道白露仙君已死,魔尊恐怕早就帶著新的質子回孽海去了。你還在癡心妄想等誰來救?”夢澤嗤笑起來,摩挲著他的臉頰,言語間皆是視為己物的味道,“放心,從今往後本君定教你遍嘗人間極樂,欲/罷不能。”
小仙君臉色頓時煞白,襯得唇上那點朱色愈發嬌豔。
“時辰差不多了。”夢澤並沒有松開禁製的意思,就這麽打橫抱起白子遊,在一眾喜娘的簇擁下出了草廬,朝著結契大典的禮台走去。
宴客桌旁坐了不少人,也不知柳莫書是從哪裡請來的賓客。
白子遊被抱到鋪著紅綢的木椅上,由喜娘伺候著擺好姿勢,手腕被系了一根紅綢,另一頭牽在夢澤手中,仿佛精心打扮的新嫁人偶。
人人洋溢著笑容,一聲聲不知何來的道賀,充斥著虛假的喜慶氛圍,只有台上被困在厚重喜服之下的那人如墜冰窟。
白子遊的眼神逐漸有些木了。
說到底,自己憑什麽覺得溫千曉會來?憑自己一廂情願的……心動?
可笑。
夢澤笑盈盈地瞧著他,牽過他的手,以銀針刺破兩人的指尖。鮮血滴入杯盞之中,交融相混,再由靈力操縱,凝成兩道殷紅的符咒,微微閃著紅光。
道侶契印。
“天地為證,你我二人今日滴血成契……”
白子遊口不能言,身不由己,隻眼睜睜看著那燙紅烙鐵般的鐐銬緩緩落在手腕上,一切將要塵埃落定。
突然間,遠處傳來隱隱的震顫,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縫橫貫天際,霎時天昏地暗,妖風陣陣,刮起漫天塵土。
台上那隻盛了血的杯盞搖晃兩下,滾落在地,道侶契印驟然消散。在場賓客個個驚慌失措地站起身來,茫然四顧。
“好一樁見不得人的喜事,藏藏掖掖的,難怪寒酸得惹人發笑。”這聲音來得突然,不輕不重,正正好足夠所有人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