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背完文章挨打。
沒默完詩詞挨打。
字寫得不好也挨打。
裴向雲挨了老師無數頓戒尺,剛開始還硬著骨頭與江懿辯駁,後來不僅要吃戒尺,還被罰著整天整夜跪在帳外。
江懿確實狠得下心管教他。
他的手被那柄實木的戒尺抽腫了三四次,跟炊事班的發面饅頭似的,看著都讓人心驚。
丞相帳外天天人來人往的,大部分燕兵看見他就偷著樂,不知道這小孩怎麽惹著一貫好脾氣的江大人了。裴向雲自己覺得臉上燒得很,頭都抬不起來,但就是死活不服軟。
他剛開始其實存了些許僥幸,覺得上次老師與自己示好,是不是有可能多少心疼他,哪怕自己不低頭,老師也會如上輩子一樣先妥協,放他進帳中。
但都是做夢。
江懿非但不心軟,每次還加大了懲罰的力度。兩人如此這樣不死不休地暗中較勁月余,終究還是裴向雲服了軟。
那大概是個春末夏初的晚上,外面響起三兩聲悶雷,像是砸在他心頭上,聽得人心驚膽戰。
裴向雲在帳外跪了約莫有四個時辰,滴水未進,除了早上那個白面饃以外什麽都沒吃。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剛想動一動身子,撐在地上的左手便刺痛了起來。
他倒吸一口涼氣,看了眼那隻腫脹起來的手,沒來由地心裡難受。
老師的心真狠。
前世他明明不是這樣的。
裴向雲想起前世的自己算得上作天作地,江懿每次都容忍著他,最後不過輕描淡寫一次次揭過,甚至連現在這樣的皮肉之苦都沒要他受過。
可現在是他不配了。
他不是已經決定不要老師再因為自己生氣了嗎?
裴向雲驟然醍醐灌頂似的想通了這其中的一切。
這樣爭吵下去好像確實沒什麽必要。
更何況老師又不是在害他,自己何必呢?
裴向雲想起江懿用戒尺打自己時冷下來的臉色,心中驀地一揪。
他先前過於抗拒讀書,下意識把這種抗拒理所應當地作為一種「有骨氣」的表現,現在看來倒有點小孩子賭氣般的幼稚。
裴向雲踉蹌著站起身,猛地撩開簾子衝了進去,把靠在軟榻上看書的人嚇了一跳,沉聲道:“你想做什麽?不是要你在外面跪著反省嗎?”
“師父,我想明白了。”
裴向雲的語氣很急促,生怕自己沒說完話便被人趕了出去:“學生錯了,師父一片好意學生不僅不領情,還和您頂嘴惹您生氣,當真該死。”
“哦,你是這麽想的。”
江懿放下手中書卷,雙目微眯,說出的話毫不留情:“你要是真覺得自己該死,就一頭去柱子上撞死,也省得別人都覺得我是個惡人。”
裴向雲心中一涼,知道他還在生著氣,低聲道:“師父,我……”
“如果我沒記錯,先前應該教過你怎麽和我說話。”
江懿赤著足起身,慢慢踱去桌邊,拿起那柄戒尺,桃花眼中沒有半分柔情,冷冽地看向他:“又忘了,要我再教一遍?”
裴向雲現在一看那杆戒尺就害怕,身子條件反射地一抖:“什,什麽?”
“跪下。”
江懿蹙著眉看他:“是不是之前我給你太多好臉色,讓你又覺得自己可以蹬鼻子上臉了?”
裴向雲咬著牙垂下頭,緩緩跪在那人面前。
江懿用戒尺挑起他的下巴:“抬頭,覺得自己錯哪了?”
“學生……”
冰涼的戒尺貼在皮膚上,多少不太好受。
裴向雲舔了舔唇,輕聲道:“學生辜負老師的心意,學生錯了。”
“嗯?”
江懿挑眉:“不是被我打怕了才來服這個軟?”
“也是有的。”
裴向雲不敢說謊,實話實說道:“但學生這次真的知錯了,請師父原諒。”
抵在他下巴上的戒尺被人抽走,他好像聽見了一聲輕輕的歎息。
“我知道你看不上這些詩書文章,覺得我逼著你做事很煩……”江懿道,“但是既然燕都的學堂中都要教這些,那你也要學。”
“並非要強迫你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只是你心浮氣躁,沒有長性,習字默書可以讓你修身養性,心中的暴虐煩躁能少很多,也不至於事事衝動。”
那人轉過身看著他:“我說的你可明白?”
裴向雲心中一驚。
老師是如何知曉自己心中有著那股附骨之疽般的暴虐之意?
他斂了心神,恭敬道:“學生知道了。”
“以後準備怎麽做?”江懿問,“還繼續糊弄我麽?”
裴向雲看著他,十分自覺地彎下腰,將額頭抵在地上:“學生往後定好好讀書,不讓師父失望,也不再惹師父生氣了。”
江懿輕笑一聲,在他面前蹲下身,修長的手指扣住他的下巴,讓他抬起頭。
裴向雲冷不防與他如此近距離地相處,倏地唇舌發麻,心跳如鼓,臉頰也變得相當滾燙。
“很好……”他的老師輕聲說,“這樣才乖。”
裴向雲驟然從思緒中抽身而出,下意識地舔了舔唇,平複了紊亂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