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未免也太胡鬧了。
“縱然現在沒釀成什麽災禍,但那舞女和國師來的日子未免太湊巧了些,到到底還是讓人不能不生疑……”張戎評價道,“聖上著實糊塗。”
江懿原本就打算年關回去述職時順便和聖上提一下與密東結盟一事,這回事情嚴重得多,他沒心思再等到年關,於是決計這幾日就回去。
只不過隴西軍營中有兩人他放心不下。
一個便是那近日來夾起尾巴做人的逆徒,另一個便是看不透的關雁歸。
他思來想去半晌,決定帶著裴向雲回燕都,而後告訴將軍多多留意關雁歸。
事到如今,事情的走向已經全然沿著與上輩子截然相反的道路而去了。
——
裴向雲激動得一宿沒睡,第二日天還沒亮便在江懿門外徘徊,直至等到人出來。
江懿撩開帳簾看見他的時候,疑心自己看見了一條大狗。
“裴小兄弟早……”李佑川提著行李跟在江懿身後出來,“這麽早就來了?”
裴向雲看見他時愣了一下。
他以為這次的旅程只有自己與老師,不會有旁人,甚至已經想過如何單獨與老師相處,卻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裴向雲的臉色瞬間有些垮,蔫頭耷腦地「嗯」了一聲。
馬車早已備好,張戎在一旁道:“路上小心。”
江懿垂眸,輕聲道:“將軍也一切小心。”
“放心,我盯著呢……”張戎拍了拍他的肩,“到了燕都幫我去看看素兒,半年未見了,不知他過得如何。”
老將軍這一腔拳拳愛子之心到底還是沒藏住。
江懿有些無奈地笑了下:“自然,我是他的老師,自然要去看他。”
裴向雲正往車廂中爬,聽見這句話後心中還是「咯噔」了一下。
老師不是自己一人的老師。
他眸色微黯,輕輕「嗤」了一聲。
李佑川沒注意到他神色的變化,興高采烈道:“小裴兄弟,這馬車轎廂真寬敞,再坐兩個人都沒問題。”
“嗯……”裴向雲的目光悄悄黏在江懿身上,心不在焉道,“確實……”
“你們途徑劍門,地勢險峻,常有賊人佔山劫掠過路旅人……”張戎最後叮囑道,“一定要謹慎小心。”
江懿登上馬車:“知道了,謝謝將軍。”
車夫一鞭子抽在馬身上,老馬嘶鳴一聲,披著晨曦沿小路向前而去。
裴向雲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沒一次如此光明正大地走官道出過隴西,好奇地撩開簾子扒窗向外看去。
李佑川正剝葡萄,看見裴向雲半個身子都要探出窗,忍不住笑道:“裴小兄弟,悠著點,你要掉下去了。”
“沒事……”裴向雲道,“掉不下去。”
江懿靠在榻上,冷不防問道:“你沒出過隴西?”
裴向雲下意識答:“也不是,之前我從……”
他話剛說一半便意識到江懿又在試自己,連忙改口:“之前我從烏斯被趕出來的時候是晚上,看不清周遭景物,算得上沒出過隴西吧。”
江懿沒試出來,輕哼一聲垂眸看著手中的書卷。
裴向雲苦著張臉,心臟在胸腔裡「砰砰」作響。
好險……
他下意識要說之前自己從未走過官道,都是帶兵抄小路打仗的。
若是說了,後果不堪設想。
裴向雲有些後怕地從窗邊把身子縮了回來,老老實實道:“師父,學生給您剝葡萄。”
江懿蹙眉,抬眸瞥了他一眼:“不用,我不喜歡。”
裴向雲垂下眼,心中有些委屈。
相處的這段日子中,他逐漸明白了江懿所說的「不喜歡」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是不喜歡甜粥,是不喜歡自己熬的甜粥。
不是不喜歡葡萄,是不喜歡自己剝的葡萄。
裴向雲情緒有些低落地靠在車廂角落裡,雙目看著外面飛掠而過的景物,出行的好心情消失了一半。
李佑川看著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小聲道:“少爺,你這會不會太……”
“太什麽?”江懿冷聲道,“是我求他麽?”
“不是……唉。”
李佑川長歎一聲,遞給裴向雲一個有些同情的目光。
誰知道你怎麽惹著少爺了。
真可憐……
裴向雲前一夜沒睡,馬車一路顛簸,倒是有絕佳的助眠作用。
他靠著車廂,不敢正大光明地看著老師,隻敢一會兒掃過去一眼,帶著幾分貪婪地看著那人讀書的側顏,而後再立刻移開目光,生怕被人發現。
老師真好看。
笑時好看,讀書時好看,就連訓斥自己的時候也好看。
唯獨……
哭時不好看。
裴向雲舔了舔唇,無端想起上輩子唯一一次見著江懿哭,大抵是被自己囚禁在府中的那一夜。
他一想起那人落淚的樣子,心中便像被什麽揪住似的生疼,恨不能將一顆心挖出來還清自己欠下老師的債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