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府還挺講究的。
“江大人竟怕死麽?”范無救問道,“平素沒覺得江大人會將生死看得這樣重,甚至於特意來詢問我。”
江懿有些疲倦地微微闔眼:“不是怕死,是有些遺憾。”
他上輩子單以為隴西失守是大燕覆滅的導火索,而今重活一次,卻發現其下的隱情遠遠不止這一個。
這龐大王朝之下,是無數心懷鬼胎而盤根錯綜的勢力,靜候著那個讓他們鑽空子撈些好處的時機。
江懿好不容易窺見了那巨物的端倪,怎好帶著這些遺憾離開?
他剛想再從范無救口中套些話來,卻聽見臥房的門「吱嘎」響了一聲。
裴向雲扣著一老者的領子將他推進了屋,低聲道:“你若是敢喊一句,我弄死你。”
那老人怕是年過花甲,蓄了一把花白胡子,被裴向雲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得渾身發抖,顫著聲道:“我,我……”
江懿有些頭疼地睜開眼:“你這又是在做什麽?放開他。”
裴向雲見老師發話,只能不情不願地將那老大夫放開,後退幾步站在一邊虎視眈眈地看著他,或許那大夫多做一個不該做的動作就會被他當場處理掉。
大夫有些畏懼地瞥了他一眼,將隨身的布包打開,從裡面掏出銀絲與銀針。
江懿知道他要準備號脈,將袖口挽起來,把手腕平放在腿上。
那老大夫雖然看著年事已高,但手卻穩得很,闔眸凝神半晌,低聲道:“這位大人脈象浮大中空,心律不齊,怕是外傷導致的營血不足,陽氣浮散,大人近日可受過傷?”
“受過,是被箭矢所傷……”江懿低聲道,“原本我以為那創口無大礙,但沒想到一直流血,怕是因為上面塗了毒。”
“那箭矢還在嗎?”大夫問,“可否給我一看?”
江懿瞥了眼立在一旁的裴向雲,他連忙從包袱中翻出一個用布包起來的長條狀物事,小心地遞給了大夫。
還算有腦子。
江懿在馬車上時並未特意叮囑,方才原本沒抱有裴向雲能記得將那箭矢帶回來的希望,現下卻發現自己好像確乎低估了這狼崽子的細心程度。
大夫將那枚箭矢接過,小心地放在燭火下查看片刻:“如果我沒看錯,這箭矢上塗的怕是隴州山野中特有的一種毒草。”
裴向雲蹙眉:“什麽叫隴州特有的?你確定別處沒有嗎?”
“老夫年輕時曾做過十數年的赤腳大夫,走遍了無數鄉野村莊,卻只在隴州見過這樣的毒草……”
大夫道,“這種毒草通常與解毒的藥草伴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若是被人內服,則會在十二個時辰內出現髒腑出血的症狀,到時才是藥石無醫。”
“藥石無醫?”
裴向雲猛地揪住那大夫的衣領,聲音都變了調:“你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嗎?我警告你,若是……”
“裴向雲……”
江懿看著他那心浮氣躁的模樣便生氣:“滾回來,丟人。”
裴向雲難掩眸中的凶光:“可……”
“你什麽時候能學會聽人把話說完?”
江懿動了氣,牽扯了肩上的傷口,掩著唇悶咳了幾聲。
裴向雲看著他原本蒼白的臉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這才松開了那大夫的衣領。
大夫有些畏懼地看了眼這歌一臉凶相的少年:“方才我說的是內服十二個時辰藥石無醫,如今這位大人是被箭矢所創的皮外傷,若是能及時外敷解毒的藥草,便沒什麽大礙。”
“那你有解毒的藥草嗎?”裴向雲追問他,“帶來了嗎?”
大夫垮著一張臉,覺得自己有苦說不出。
他來之前也並不知道病人中的是什麽毒,又如何能未卜先知地將解毒的藥帶在身上?
大夫如實地將這話說了,而後補充道:“這藥草除了解毒外沒有其他作用,我們藥堂抓藥的時候也是從來不抓的,所以……”
裴向雲經歷了一通心情的大起大落,恨不能讓這老大夫將所有話一並說完:“所以什麽?”
“所以可能需要現在就去附近的山崖上采摘……”大夫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裴向雲聽後立刻站起身:“我去……”
“你等等……”江懿蹙眉道,“能不能別這麽急躁?平素要你寫字靜心都靜到狗肚子裡了?”
裴向雲咬著唇看向他,翻湧的情緒藏在黑眸下。
他如今的情緒確實比上輩子穩重了許多,但一旦碰上和江懿有關的事,他無論如何也冷靜不下來。
他不敢想老師或許會在自己面前再次出事,甚至於剛冒出這個念頭都會讓自己無比心驚。
大夫不清楚這二人之間的關系,隻絮絮道:“毒草與解毒草生長在臨近的一處石壁,石壁上有藥堂夥計勘鑿出來供人落腳的凹口,千萬小心。我粗略畫一幅地圖,再將那毒草的樣子告知於你。”
“知道了……”
裴向雲起身,將身上厚重的衣服脫下,隻留了一件單薄的勁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