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這條路的理應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人才對。
但現在顯然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
烏斯帝國的人世代馳騁於草原,馴出的馬自然精良驍勇,遠非拉這馬車的老馬所能比得上的,不消一會兒,追兵便和他們拉近了距離。
江懿慢慢拉開那張過於沉重的弓,搭上一隻羽箭,徑直透過雨幕瞄準馬腿射/去。
對方隻以為他們是山窮水盡的逃亡之人,聽見馬蹄聲應該驚慌失措得很,正享受著狼追兔子的快感,卻不料那兔子翻身狠狠咬了他們一口。
烏斯人的叫罵聲在霧靄中響起,江懿卻並不因此放松警惕,又從身側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繼續向追兵的馬腿上射去。
若是射馬上的人,頂多只能折損幾個烏斯人罷了。但若直接射馬腿,那麽倒下的馬就會成為絕佳的天然絆馬索,能極有效率地牽製住他們片刻。
江懿面上露出一絲冰冷,一刻也不敢松懈,三支羽箭齊發,不給烏斯人片刻喘息的機會。
原本強勁有力的馬蹄聲變得散亂而毫無章法,漸漸地被這輛看上去破破爛爛的馬車丟在了後頭。
江懿終於松了口氣,胸口卻驀地一甜,嘔出一口血來。
“阿懿……”關雁歸蹙眉,“你沒事吧?”
江懿搖了搖頭:“無妨,陳年舊傷罷了,不打緊。”
他氣息微亂,調解片刻後才平息了胸腹間翻湧的不適感,慢慢坐回了車中,將弓箭與箭筒放在一旁。
若自己猜的沒錯,這大概是未來一段時間逃亡路上為數不多可以仰仗的武器了。
關雁歸的眼眶紅了,咬著牙半晌後才恨恨地罵道:“這個狗娘養的狼崽子,聞著味兒就追過來了。他但凡還有點良心就不會這麽逼你,我真是……”
“如果烏斯人追上來,我去拖住他們,你和太子快走……”江懿打斷了他的話,低聲道,“不必管我,一定要帶著太子逃出去。”
“那你呢?你怎麽辦?”關雁歸問道,“我多少也是個武將,能拖住他們更長時間,你帶著太子走不是更好嗎?”
“我沒資格苟活。”
江懿微微闔眼,勉強牽起唇角苦笑:“撿了隻養不熟的狼崽子回來,沒教會他愛世人辨是非,卻在他心裡埋了顆仇恨的種子。我是大燕的罪人,就算死了,也是贖罪。”
只要從燕都的官道上成功甩掉烏斯的追兵,北上到京州,便能與那裡駐扎的寧北軍匯合。如此這般太子便保下了,大燕也……
江懿剛想到這兒,馬車驟然一晃。
這並非磕到小石塊的一晃,對車中人更是如地動山搖似的,車廂險些整個兒翻過去。
老馬的嘶鳴聲炸響在江懿耳畔,他的頭驀地撞在窗框上,眼前一黑,什麽也看不見了。
太子倉惶的低哭聲驟然響起,夾雜著雨聲和馬蹄聲,在狹小的車廂內聽起來如此震耳欲聾。
江懿眼前好不容易才恢復了清明,踉蹌著直起身,低聲和太子道:“一會兒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要下去。”
太子一雙小手緊緊地攥著江懿的衣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江懿哥哥,你不會也要像娘親一樣走掉吧?”
江懿心裡一痛,卻露出一個安撫的笑,伸手摸了下太子的頭,將一柄斷刃刀藏在懷中:“你看好他。”
關雁歸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卻被那人掙開了。
江懿扶著車門下去,側目向身邊看,發現那老馬早倒在一片血泊中,鮮血在寒冷的空氣中蒸騰起白色的熱氣。
車夫正哆哆嗦嗦地從馬屍身下鑽出來,看見眼前投下的一大片陰影后打了個哆嗦。
江懿收回目光,冷冷地看向面前騎在馬上的人。
那人將面罩掀開,用有些生澀的漢話道:“我是烏斯欒康副將軍,奉裴將軍之命將江大人捉拿回燕都。”
江懿方才挽弓搭箭時耗去的體力還沒完全恢復,靠在身旁的轎廂上微哂:“他那麽有本事,讓他自己來。”
欒康的眸色一冷:“江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的好學生裴向雲麽,我教了他六年……”江懿淡淡道,“出賣了隴西軍和大燕的情報,換來他隱忍多年王子歸位的戲碼,我這個當師父的想和他聊聊怎麽了?”
欒康沒想到他一個將要做階下囚的非但一點不慌,還能這麽冷靜地和他聊起天來,不由得心中升起幾分疑惑——
眼前這個中原人居然不怕自己嗎?
這一路跟著裴向雲從隴西打進燕都,他見過太多為活命拋棄尊嚴下跪祈求自己放他們一條生路的中原人,潛意識中仍覺得面前這個看上去十分文弱的文官仍在強裝鎮定。
“江大人好像並不清楚現在的局勢,您也沒資格和我們談條件……”欒康低聲道,“一切都是將軍的命令,就別怪我冒犯您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對身旁的人打了個手勢,眸中劃過一道陰狠。
裴向雲不讓他殺人,雖然他表面上應了,但卻已經在來時的路上計劃好了如何來一手先斬後奏,如此就算鬧到君上面前也很好收場。
殺一個反抗的前朝遺臣有什麽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