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便出事了。”
江懿的聲音浸著風雪似的冷,沒有半分尋常人該有的柔和:“與我非親非故,我作甚在乎他死活?”
另一個輕騎兵低聲道:“可……可我看這孩子,倒是像我們漢人呢,要不把他帶回去吧。萬一被烏斯人發現了,估計不會太好過的。”
“像漢人又如何?”江懿銳利的目光掃向他,“你能確定他就是漢人嗎?突然出現在這種特殊地方的人你也敢往回帶,不怕是奸細引狼入室嗎?”
被呵斥的輕騎兵眨了眨眼,終究還是沒再說話。
江懿騎在馬上,聽著篝火「劈啪」的聲響,微微抬了抬下巴:“若是還有人要帶他去回去,你們就一起留在這兒。”
他說完,當真沒再看裴向雲一眼,率先驅策著馬調頭,往隴西軍營的方向而去。
輕騎隊長歎息一聲,將自己的輕鎧手忙腳亂褪下,把裡面裹著的皮衣脫下來蓋在裴向雲身上。
“小孩,你自求多福吧……”他小聲道,“我兒子也就和你差不多大呢。”
裴向雲眨了眨眼,沒說話,隻輕輕攥緊了那件皮衣,目光卻仍黏在江懿的背影上。
輕騎隊長最後看了他一眼,跟上了前面的隊伍。
一時間寒風蕭瑟,天地間再次靜了下來。裴向雲的目光貪婪地追著那高挑挺拔的背影,流連在那人好看的腰線上,直到徹底看不清時才有些遺憾地收回了目光。
他直到現在仍不敢相信自己重生了。
那時自己攀著江懿的墓碑沉沉睡過去,恍惚間聽見了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聽得他煩躁,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
待再次清醒過來,便是自己趴在這寒風朔雪中的場景。
這周圍的景物他熟悉得很,甚至於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因為上輩子的自己便是在這裡被江懿撿回去的。
他喘了一口氣,緊接著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來。
那人死前……也是這樣的難受嗎?甚至連普通的呼吸也成了一種凌遲。
裴向雲想到這兒,五髒六腑都揪心地痛了起來,一滴淚從眼角滲出,卻在半路就凝成了冰。
隴西的冬天很冷,冷到極致時甚至能凍死人。
可裴向雲卻依舊固執地等在冰天雪地中,即使被雪埋了也要等著。
他在等江懿來。
如果自己真的是重生回來的,那兩人一定會在此處再次相遇。
相遇……
一想到這個詞,無法言說的惶恐和激動便冰雪兩重天地佔據了他的心臟,讓他呼吸急促起來,恨不能直接跑去隴西軍營再好好看那人一眼。
看看還活著的,會哭會笑的江懿,而並非那具躺在棺槨中的冰冷屍體。
可他不能……
那人生性多疑,思慮深重,自己現在還不是他的弟子,貿然出現只會讓他心中起疑。
遠處傳來了隱約的狼嚎,風雪越來越大,大到裴向雲隻覺得全身麻木,沒有半分知覺。
如果是上輩子的話,這個時候江懿早就來了。
可他等到現在也沒等到那人。
“沒來。”
裴向雲喃喃地念著,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萬一重生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呢?
萬一……江懿真的懷著對自己的仇恨死了,再也沒有轉世或重生的機會了呢?
那他的等待還有什麽意義?
這個猜想真的太可怕了。
裴向雲不敢多想這種可能,慢慢站起身,扶著枯死的樹乾慢慢向前,剛走了幾步,便聽見不遠處有喧嘩聲,伴隨著愈演愈烈的火光,將一片黑白的世界染上了色彩。
他好不容易踩著厚重的積雪順著聲響而去,在搖晃的光影中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生得極為好看,五官冰雕玉砌似的精致,讓人一眼看過去便覺得驚豔非常。此刻神色冷峻,手中長刀鬼魅般起落,刹那間收了數人性命。
裴向雲驀地放緩了呼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萬萬沒想到居然會與師父半路相遇。
裴向雲還沒來得及多高興一會兒,便看見了一幕令他膽寒欲裂的場面——
一個黑影從某處陰影裡鑽了出來,面色陰毒,手中提著把長弓,一支羽箭正搭在弓弦上蓄勢待發。
裴向雲知道自己不應該貿然露面,可當下的情況讓他無法思考太多,當即用盡僅剩的力氣從藏身之處撲了出來。
他再也不能忍受看著師父在自己面前再死一次。
裴向雲捂著肩上的傷口悶咳了幾聲,將一口淤血吐在了身側。
身上雖然裹著一件皮衣,卻根本無法抵禦風寒。
他看了眼周圍七零八落的烏斯人屍體,費了很大力氣將其中一人身上尚算完好的衣服剝了下來,囫圇套在了自己身上。
裴向雲僵硬的五指摳著雪地,強迫自己站了起來,踉蹌地走了兩步後撲倒在地。
他的腿凍得僵直,幾乎不能屈伸,嗆進了口中好大一捧雪,凍得口腔發麻,慢慢溢出幾分血腥味。
可裴向雲沒有停。
他再一次站了起來,慢慢地向著記憶中隴西軍營的方向挪去。
如果江懿不來,那裴向雲便自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