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家裡還有個弟弟……
他什麽也沒記住,隻記得陳三說他娘連好好下葬都沒錢時眸中驟然暗下去的光,不知怎的又想起父親死前那雙帶著絕望的眼。
如果陳三死了,他弟弟怎麽辦?
裴向雲咽了口唾沫,腦袋發熱,一句謊沒細想便脫口而出:“我前些日子出去撿柴火,看見了那隊烏斯人,想著如果能將他們剿滅,回來定然能領賞,一時鬼迷心竅,所以……”
圍在一邊的燕兵知道這是江相在訓學生,十分有眼力見地散了。
張戎站在一邊,聞言沉聲道:“那你為何帶著炊事兵一起去?若是真的想剿滅烏斯人,你喊輕騎不是更有把握?”
“因為我和別人不熟。”
裴向雲越扯越覺得有理,乾脆破罐子破摔:“而且師父一直不喜歡我,所以我在想這是不是因為我沒有立功,如果這次剿滅烏斯人算得上立功的話,師父會不會對我好一點。”
江懿動了動唇,牽出一個有些譏諷的笑:“你覺得我不喜歡你就是因為你沒立功?我在乎你立不立功?”
裴向雲看著他又蒼白了幾分的臉色,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愣在原地:“也,也不是,我……”
“好啊,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
江懿被他氣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著,額角發疼,點了點頭,轉身便走。
張戎瞪了他一眼,旋即朗聲道:“裴向雲觸犯軍規,來人將他押去刑房關著,明日打八十大板,以儆效尤。”
一邊候著的兩個親衛上前,一人架著裴向雲的一條胳膊便把他拎去了刑房。
這個結局倒是在裴向雲意料之中的。
他天生皮糙肉厚,是習武的料子,被打個八十大板估摸著也就是在床上躺十天半個月的事,死不了。
換成那群沒怎麽吃過苦的炊事兵就不一樣了。
只是……
裴向雲被扔進刑房裡,手上縛著堅實的鐵鐐,只能靠一扇小窗看見外頭的光亮。
自己方才似乎說了不好的話,惹得老師更生氣了。
在刑房中坐下時,他才分出幾分精力來想自己剛剛說的那句話到底哪出了問題,可分析一通也沒想明白,於是有些頭疼地歎了口氣。
完了……
之前白努力了。
他想著江懿走時那個眼神便心裡疼得慌,恨不能現在就掙脫這礙事的鐐銬去和老師解釋清楚,自己並非覺得他是個急功近利的人,只是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扯謊圓先前的謊了。
刑房外偶爾有人走動,但大部分時間仍然相當安靜。
裴向雲昨晚一夜沒睡,早上又被人叫起來去打了一仗,如今困得要命,就這麽靠在刑房的牆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人搖晃起來,迷茫地睜開眼,便看見了脖子上纏著一圈白布的陳三。
陳三見他醒了,這才松了口氣:“小裴兄弟,都怪俺。”
裴向雲按了按額頭,低聲道:“算了,沒什麽事。”
“怎麽能算了!”
陳三的語氣激動起來,站起來就要幫他解開手鐐:“你不知道江大人發了好大的火,俺尋摸著是和你有關。你救了俺一命,俺已經把你當過命的兄弟了,決計不會讓兄弟受這樣的委屈。”
裴向雲聽了他的話,沉默半晌後道:“算了,真沒事。”
陳三的動作停了下來,輕聲道:“你還在怪俺?俺剛剛在問劉老八他們,但他們都不願跟俺去找江大人為你作證,俺就自己一個人來了,真沒想花這麽多時間。”
“沒有,我又不小心眼。”
裴向雲這會兒才發現自己肩上不知何時多了道傷口,想來是當時殺得太凶,被什麽刀刃剮了下沒感覺到:“你千萬別去承認這事兒是你先想出來的,我撒了謊又要挨板子,你要是承認了你也得挨板子。我被打沒事,你被打估計要沒命的。”
陳三慢慢放下手,聲音中多了幾分哽咽:“俺錯了,俺真的後悔。”
裴向雲動了動肩,小聲地倒吸一口涼氣:“沒事,要我是你的話也得鋌而走險。我父親他……也沒錢下葬。更何況你還有個弟弟呢,你要是出了什麽事他怎麽辦?”
刑房外忽地「啪嚓」一聲輕響,像是誰踩斷了地上的樹枝。
陳三的神色瞬間緊繃起來,慌張道:“那俺,那俺……”
“走吧……”裴向雲推了他一把,“小心讓他們看見你。”
陳三再三踟躕,到底還是從門口出去了。
刑房的門輕輕合上,裴向雲有些疲憊地歎了口氣,想起方才陳三說的話。
老師發了很大的火。
是因為自己嗎?
裴向雲心中有些愧疚,覺得自己不應該騙江懿。可若是不騙江懿,那陳三就免不了要被責罰。
真難……
自己果然就不應該管這些人的死活。
他渾渾噩噩地半夢半醒了一會兒,又聽見刑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張素探頭探腦半晌,待適應了裡面的昏暗後這才躡手躡腳地走過來。
裴向雲看見他,有些慌張道:“你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