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雲不想她再因為自己煩心,只能應了。
梅晏然以為他不再難過,連帶著也高興了不少,轉去後屋和主持告別。
一時間,佛前只剩裴向雲一人。
青燈古佛,菩薩低眉,慈悲而公正地看著飽受八苦折磨的凡俗人間。
裴向雲撩了衣袍,慢慢在蒲團上跪下,虔誠低頭,將額抵在了地上。
“我惡貫滿盈,算不上好人,不配有好結果……”他在心中默念道,“但老師是這世上我見過最好的人,佛祖在上,請庇佑他這一世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從未信過神佛的人虔誠三叩首,心心念念著那人的樣子。
他舍棄了千千萬萬的一己私欲,將大逆不道的兩世執念深埋進心底,隻願為江懿求一個余生的順遂無憂。
即便那個余生可能並沒有他。
裴向雲最後長叩半晌,默默站起身,恰好梅晏然從後屋出來。
“方才我與明軒大師說了,若你明日想明白了,明日來也是可以的……”梅晏然道,“你明天想來嗎?想來的話我悄悄溜出來陪你。”
小姑娘似乎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他,眼中滿滿都是歉意。
“不必了……”
裴向雲對她笑了下:“本來師父便要我保護你,怎的能讓王妃為我跑這一趟?”
兩人說話間已經向寺外走去,跨過那道高高的門檻,再度站在街上。
離開肅穆的廟宇,那節前熱鬧的氛圍再度於周身氤氳而開,方才的一片寂靜如夢一般。
兩人順著往前走去,沒走多遠,便看見在露天茶席坐著兩個人,於人群中顯得氣度不凡。
梅晏然眸子亮了起來,躡手躡腳地混在人堆裡向那他們而去,然後趴在陸繹風耳邊猛地吹了口氣。
十五皇子被嚇得一哆嗦,手上的茶杯徑直磕在了桌沿,嘴裡的茶險些來不及咽下去,囫圇道:“你嚇不嚇人?”
梅晏然滿臉無辜地背著手站在他身後:“怎麽啦?”
“還怎麽了?”
陸繹風手忙腳亂地將茶杯端正地放在桌上,蹙眉道:“玩夠了?”
梅晏然見好就收:“玩夠了……”
“多大的人了……”陸繹風嘟囔道,“玩夠了就回去吧。”
梅晏然沒有反對,十分乖巧地牽起他的袖子。
裴向雲這時才發現她拽自己袖子時的動作與牽陸繹風袖子的動作是不一樣的。
小姑娘似乎很懂分寸,隻淺淺地拉過他袖子的一個角,觸之即放。而現在牽著陸繹風的時候,手卻像是黏在上面了似的。
陸繹風不知道她的這些小心思,對江懿點了點頭:“那我走了,年後再說。”
江懿頷首,目送著友人轉身離開,卻見那依舊一身男裝的十五王妃轉過頭,俏皮地擠了擠眼睛。
他愣了一下,原本以為是在和自己打招呼,卻沒想到梅晏然接著道:“別忘了,我們約好的。”
約好的?
江懿側眸,這才注意到狼崽子不知何時又貼在自己身後站著,一雙深邃的黑眸望向前方,與梅晏然交換了一下目光,而後輕輕點了點頭。
他們倆約好什麽了?
江懿心中存著疑惑,待陸繹風拉著他的小王妃離開後,輕輕叩了叩桌子:“坐……”
裴向雲在他對面坐下,先給他將杯中的茶斟滿。
“你們去哪了?”江懿問道,“說來聽聽。”
裴向雲見他主動問起與自己有關的事,連忙仔仔細細地匯報起來,從梅晏然買酥糖的第一個攤子開始說起,連小王妃買的東西花了幾錠碎銀都說得明明白白。
江懿支著臉頰聽了一會兒,不得不打斷道:“裴向雲……”
方才正報菜名報上興頭的人聽見老師點了自己大名,立刻閉了嘴,而後小心翼翼道:“師父?”
“你說十五王妃買那些零嘴用的都是你的錢……”江懿淡淡道,“是嗎?”
裴向雲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江懿看他仍一臉迷茫,聲音中多了幾分咬牙切齒:“那你現在給我報菜名是什麽意思?要我給你把錢墊上是嗎?”
裴向雲這才明白他什麽意思:“不是的,學生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還繼續說這些?”江懿瞪了他一眼,“說重點……”
“買完東西,我們便去了後街的一處寺廟,十五王妃在廟裡求了簽……”裴向雲簡明扼要道,“然後我們就出來了。”
“求簽?”
江懿挑眉:“求什麽簽?”
“她說是上上簽……”裴向雲道,“十五王妃求了一百支上上簽,說是大婚當日要算作禮物送給十五皇子,討個彩頭。”
江懿聽後唇角微翹,輕聲道:“傻人有傻福。”
裴向雲抬眸看向他時,似乎看見老師面上一閃而過的豔羨與落寞。
在旁邊燈籠搖曳的光影下,那抹豔羨吉光片羽般,讓人疑心是自己的錯覺。
他幾乎從未見過老師這樣的神情,動了動唇想問,最後到底還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