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沒有半分怨言,很乖。
江懿忽然覺得自己確實有些惡劣。
分明沒辦法給裴向雲他想要的東西,卻仍忍不住沉溺於掌控住旁人的五感,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試探裴向雲的底線。
底線會在何處呢?
自己要做到如何過分的程度,才會讓裴向雲徹底熄了對他的念想,正經為自己的人生找點事情做?
“裴向雲,恨我嗎?”
狼崽子顯然又難過又失落,整個人軟塌塌地趴在床上,負氣似的將頭扭到看不見他的另一邊,聞言似乎想將頭轉過來,又好像覺得這樣太沒骨氣,於是也隻輕輕動了下,搖了搖頭。
“我耍你,騙你,對你不好……”江懿輕聲說,“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我偏要這麽做,還不恨我嗎?”
不恨,不悔,不怨,這是當年求簽時他在青燈古佛前發的願。
裴向雲的指節動了動,蜷緊了半晌又松開,還是搖搖頭。
倔死了……
江懿有些頭疼地歎息一聲,將那染著血的細布收拾了丟去外頭,回來時透過床上的幔簾看著床上依舊老老實實趴著的人,估摸著對方已經沒了那方面的想法了。
任誰被這樣潑了冷水都很難再生出什麽旖旎的念頭。
可裴向雲如此執著倒是讓他覺得很難辦。
眼下所有人都知道裴向雲是條瘋狗,而唯一能製住他的韁繩卻捏在自己手中。如果依著關雁歸的話自己真的會死,那將來裴向雲因此而失控該怎麽辦?
江懿方才獨自在營帳中考量半晌,想到唯一的解決辦法卻是讓這逆徒恨自己。
恨一個死人要比愛一個死人更好過。
可裴向雲卻偏生要與他唱反調,哪怕自己這樣不近人情地戲耍他捉弄他,他也是「不恨」的。
蠢狗……
江懿將外袍搭在一邊的椅子上,伸手挑開帳簾,就見狼崽子迅速地將頭扭去了另一邊,像是和自己賭氣似的。
“別鬧了……”
江懿掩唇悶咳了幾聲:“快睡吧……”
裴向雲舌尖抵著下顎,半晌低聲道:“難受,睡不著。”
還難受?
江懿不信他說的話,側身在他身邊躺下,敏銳地察覺到狼崽子呼吸驟然滯了下,繼而慢慢向離他遠的地方挪去。
“再挪掉下去了。”
江懿看著狼崽子留給自己的帶著委屈的後腦杓,半晌無奈地輕歎一聲:“轉過來,讓我看看你。”
裴向雲背上有傷,要麽側躺要麽趴著,這會兒聽了他的話後費了不少力氣將身子轉了過來,側躺著抬眸看向他。
江懿伸手,指腹從他眉眼間劃過,輕聲道:“一轉眼真的長大了……上輩子我好像還沒見過這個年歲的你。”
興許是他的語氣過於反常,裴向雲心中無緣「咯噔」了一下。
確實如此,上輩子這會兒的老師已經自刎而死了。
他舔了舔唇,試探道:“師父,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對嗎?”
很長時間麽?
江懿笑了下,沒回答他這個問題:“你什麽時候能真的長大?”
“可我已經長大了。”
“真的長大了就不會一直黏著我不放……”江懿微微闔眼,“都沒點自己的事做,天天還像個小孩一樣跟在我後頭,能有什麽出息?”
“可我就想跟著你。”
裴向雲的目光落在他有些松散的衣領上,喉間驀地一緊,連忙將視線移開,心中有些發虛。
“萬一哪天我不在了,你找不到我了呢?”
江懿眯著眼,似乎十分苦惱:“那你到時候怎麽辦?嗯?”
不在了?
裴向雲看著他,慢慢琢磨著這三個字,聲音中慢慢氤氳開一片惶恐:“你要去哪?”
江懿看著他這幅模樣,再一次按捺下將實情告訴他的想法,囫圇道:“嗯……萬一往後你做了將軍,要你像張老將軍一樣守在隴西,而我在燕都呢?到時候你怎麽辦?”
“那我一直在隴西等你啊。”
裴向雲定定地看著他:“你若是不想來,那我休沐時便回去找你,我沒關系的。”
還真是無可救藥。
江懿長歎一聲,知道眼下是和裴向雲說不明白了。
可看著他這執著的態度,如果自己哪天真的毒發身亡,這狼崽子估計能直接崩潰尋死了。
“師父……”
裴向雲輕輕喚他,語氣中帶著討好的意味:“師父,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江懿卻答非所問:“眼下還難受著嗎?”
裴向雲愣了下,臉上倏地發燙,不知說「難受」還是「不難受」。
“要幫忙嗎?”江懿問道,“說話……”
“我……”
裴向雲咽了口唾沫,可唇舌仍然發乾:“要的……”
那人似乎哼笑了一聲,輕輕掙開了他的桎梏,手沿著他的胸腹向下,帶著火似的一路燎原。
到底還是在為這陪了自己兩世的學生心軟,到底還是一面理智地要斷了他的念想,一面又不忍看他委屈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