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川不知在門口守了多久,看見江懿時眼前一亮,連忙將備好的湯婆子塞進他手中:“少爺,你可嚇死我了。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要怎麽跟老爺交代?”
江懿隻覺得自己周身冷得如墮冰窖,可額上卻越來越燙,心不在焉道:“他又不會怪你。”
“但是我沒照顧好少爺啊。”
李佑川看不出他掩在衣領後疲憊的神色,兀自小聲絮叨著:“我也沒看住小裴兄弟。他一聽說你出事了,臉色都變了,招呼都不打一聲地跑去了燕宮。要是他衝撞了官老爺,被人怪罪了可怎麽辦?”
聽他提起裴向雲,江懿撫著湯婆子的指尖頓了下,有些痛苦地微微蹙眉,半晌後輕聲道:“我有些不舒服,你先回去歇著吧,我自己待一會兒。”
李佑川聽他的聲音確實虛弱,擔心地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將滿腹的細碎關心收了回去:“那少爺你若是有事可一定要喊我。”
江懿淡淡地點了頭,回了自己的房間。
身上落的雪已然化作水,浸濕了衣服的布料,黏膩得讓人難受。
江懿有些麻木地將那大氅脫下,繼而是裡面的外袍,待長袖除去時,露出了手腕上戴著的那段紅繩。
是裴向雲給他的平安扣。
他一直搖搖欲墜的理智在此刻忽地崩倒傾塌,心中高高壘砌的堤壩驟然潰不成軍,讓他顫抖著伸手,竟是想將那刺眼的紅繩生生拽斷。
可那紅繩是三股線編的,質地堅韌,並非徒手就能拽開,倒是在手腕上落下了一道深深的紅痕。
江懿壓著火氣,徑直取來放在桌邊的一把短刀,對著那平安扣的繩結要將它挑斷,房門卻倏地被人撞開。
裴向雲帶著一身冷氣站在門口,看見江懿手中的短刀對著手腕時幾乎瞠目欲裂,猛地上前扣住他的手,將那柄短刀奪了下來。
江懿眉眼間浸著冷意,毫不客氣地扇了他一巴掌:“又在發什麽瘋?”
裴向雲臉頰上驀地一疼,慢慢松開攥著他的手,低聲道:“我以為你要……”
“你大可放心。”
江懿看著他那雙深邃的黑眸,似乎知道說什麽能讓他痛不欲生:“在弄死你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裴向雲的面上果不其然多了幾分痛楚,卻並未退縮,反手將房門關上,將人困在懷中與桌案之間。
“師父,學生方才想了很多……”裴向雲趁著江懿還沒讓自己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竹筒倒豆子般將自己想說的話全說了,“學生知錯了,不應當那樣與師父說話。”
江懿靜靜地看了他許久,目光在他高挺的眉骨與鼻梁上遊弋而過,看得裴向雲又不自在了起來,剛剛在門外想好的說辭與鼓足的勇氣悉數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我是因為你與我那樣說話才生氣嗎?”半晌,江懿才開口問他。
裴向雲避開他的目光:“學生那會兒說的話確實欠妥當,我……”
“裴向雲……”
江懿忽地喊了他的名字,三個字帶著恨意地撞在他的耳膜上。
“你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他喉間發癢,克制不住地悶咳了幾聲,複而用那把沙啞的聲音道:“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遇見了事只會逃避。我以為你此生白紙一張,尚有拯救的余地,卻不想全是你騙我的。”
裴向雲動了動唇,眸中的慌張溢了出來,變作悲哀與無奈,像是要慢慢將他溺死。
“演得真好啊……”江懿溫溫柔柔地對他笑了,眉眼瀲灩,卻浸了毒似的,“我差點以為你真的變了,沒想到軀殼年輕了,內裡還是那個肮髒醜陋的魂靈,一點沒變。”
其實是變了的。
他不再強求老師的垂愛,也不再視尋常人命如草芥,甚至情願去保護那些自己曾漠視的人。
可裴向雲說不清自己到底變了什麽,只能愣愣地聽著江懿字句誅心的審判。
江懿說完,似乎意識到和他講這些沒用,搖頭歎息:“說了讓你別跟我回來,你非要回來。我今天真沒力氣與你生氣,你要是想我多活幾年,就快些滾吧。”
他說著去推裴向雲,手卻使不上力氣,軟綿綿地扣著狼崽子肌肉遒勁的手臂。
裴向雲忍著心頭的痛,向後退了幾步,膝蓋一彎,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
江懿有些頭疼地垂眸看著他,似乎在等著聽他狗嘴中還能吐出什麽象牙。
可裴向雲還未說話,眼眶倏地一紅,一串眼淚順著臉頰滾落了下來。
“師父,我其實有在變的……”他的聲音哽咽,“你教的我都記在心上,讓我改的錯誤我也在改了,你為何還是不信我?你哪怕,哪怕……”
哪怕信我一次呢?
江懿險些要被他氣笑了,猛地擰著他的下巴將他的頭抬了起來:“你撒的謊,現在倒是怪我沒信你了?”
“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
“既然你要非要與我糾纏,那我便和你好好談談。”
江懿隻覺得呼出的氣都是熱的,惹得他心中煩躁,眼前偶發一次眩暈,不撐著桌案都站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