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梅晏然將裝酥糖的紙袋子仔細疊好,抬眸看向他,似乎他問了個很無聊的問題:“每日我在宮裡,在話本子裡見的東西多得很,斷袖又怎麽了?”
裴向雲一直攥著衣角的手慢慢松開,莫名覺得有些開心。
“既然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秘密,我們就是朋友了。”
梅晏然對他擠了擠眼睛:“你不是中原人吧?看著不像。”
裴向雲「嗯」了一聲,護著小姑娘不被人群擠著:“我是混血。”
“這麽厲害?”梅晏然眼中滿是好奇,“我以為你會與那些洋人一樣,生得金發碧眼呢,原來和中原人也這麽像?”
像嗎?
或許是每個看出他混血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大都忍不住在背後議論他,他從未覺得自己與中原人相像過。
梅晏然卻似乎並不將他與中原人不同的長相當一回事,拽著他的袖子停在一處寺廟前。
這寺廟的位置離繁華的主街有一段距離,避開了喧囂的燈火與人海,倒是有幾分「大隱隱於市」的清幽寂靜。
梅晏然跨過門口那道高高的門檻,對他招了招手:“進來呀……”
“我……”
裴向雲自幼便不信這些東西。
烏斯人與漢人不同,他們信奉的是圖騰,認為圖騰會賜予戰士們至高無上的勇氣與力量。
而中原人與密東所信奉的佛教在他們眼中則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虛假神明,從來不屑一顧。
他從小被灌輸了這樣的想法,所以上輩子領軍入城時沒有管烏斯軍將燕人的祠堂寺廟悉數付之一炬。
待老師去世,裴向雲才後知後覺要找些什麽心裡安慰。他不去求烏斯的圖騰,而是找了個被羈押的僧侶,求僧侶度了自己身上的罪孽,好死後乾乾淨淨地去見老師。
那僧侶年歲已高,被強行帶到他面前,卻依舊闔著眼不看他。
裴向雲問他如何才能不再被困在夢魘中,如何才能找尋在意之人的轉世,接連問了好幾個問題,隻換來那老僧人一聲憐憫的歎息。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乃是人生八苦中的七苦……”那僧人道,“人活在世間本就苦,施主卻仍要強求所無法企及之物。貪嗔癡,此為三毒。施主執念過深,待魂歸天地之時,要入阿鼻地獄,惡果已食,教老衲如何度你?”
那日裴向雲發了很大的脾氣,讓人將這滿口胡言的老僧拖下去殺了,卻來不及細究自己暴怒的背後是不是無休止的恐懼。
“愣著做什麽?”梅晏然見他許久沒有動作,又催促道,“快些啊,一會兒他們便要歇息了。”
裴向雲垂眸看著那道高高的門檻,下意識道:“我就不……”
梅晏然似乎沒了耐心,拽著他的袖子便將人向廟中拉去。
裴向雲被她拽了個猝不及防,踉蹌著隻來得及跨過門檻,不至於臉朝下摔在地上。
寺廟中靜悄悄的,似乎將外界的沸反盈天徹底隔絕開來。
梅晏然先一步踩著地上青色的瓷磚向廟中走去,看見一道人影時眼前亮了下,恭恭敬敬地合掌行了一禮:“明軒大師。”
那原本正掃地的老僧抬頭,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慢慢道:“老衲便知道王妃今日會來。”
梅晏然笑道:“我來抽最後一支簽。”
那老僧將掃帚立在一旁,推開了前方大殿的木門。
“來呀……”梅晏然對裴向雲招了招手,“進都進來了。”
裴向雲猶豫半晌,到底還是跟著她走了進去。
殿中陳設簡單,幽幽地點了四五盞蓮花樣的燈,橙黃色的光映亮了半尊古佛。古佛盤坐在白象上,雙目微闔,慈悲地注視著這八苦人間。
梅晏然跪在佛像前的蒲團上,虔誠地拜了三拜。那老僧拿著一個簽筒站在她面前,將其中的木簽晃了晃。
小姑娘臉上沒了方才的狡黠,反而多了幾分肅穆,深吸一口氣抽出了其中一支木簽。
老僧將那木簽向燈火邊遞了遞,眯眼看了片刻後道:“恭喜王妃,是上上簽。”
梅晏然的表情瞬間靈動了起來,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翹。
老僧把木簽放回簽筒中,隨即遞給她一張紅紙,上面好像隱約寫了什麽字。
似乎察覺到裴向雲疑惑的目光,她笑著解釋道:“自從與阿風定了婚事,我每七天便來這兒求一簽。我想著求一百支上上簽,待成婚時都送給他,足以佑阿風一世平安。”
裴向雲不懂漢人的規矩,奇怪道:“可你已經是他的王妃了啊。”
“只是名分而已,成親的儀式還未辦……”梅晏然臉頰飛上兩抹薄紅,“之前是我年歲太小,等年關之後便擇個良辰吉日辦了。這一百支上上簽我求了兩年多呢,還是我運氣好,不然不知道再要多久。”
漢人真怪……
裴向雲兀自站在原地思索「有名分」和「辦儀式」之間的關系,小姑娘卻像開了話匣子,自顧自絮絮叨叨:“喜服已經挑好了,我特意選了繡著翟紋的霞帔,特別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