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懿了然:“我背他下去。”
他說著便轉身走到裴向雲身前,將狼崽子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少年的發育基本成型,長手長腳的,骨架又大,著實算不上好背。
江懿肩上那處被箭矢破開的創口還沒好利索,驀地痛了下。
他微蹙著眉,一步步將裴向雲從書房中背了出去。
昔日精力旺盛的狼崽子此刻安靜得不像話,倒是讓他有些不適應。
他們兩人間……似乎也許久未曾這樣寧和地相處過了。
江懿微微有些失神,不知怎的又從塵封的記憶中尋出了一段陳年往事。
那會兒也是如此般的寒冬,隴西地面上雪化作的水結了冰,踩在上面滑得很。
他答應了要送臨村私塾的夫子自己謄抄的《道德經》,於是帶著狼崽子一同去了。
那日天黑得早,兩人回來時在風雪中迷失了方向。馬不巧又受了驚,將他從馬背上甩了下來,自己向著黑夜深處跑去。
他的頭磕在一處冰凌上,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失去意識前只能聽見一向穩重的少年伏在身邊驚慌地喊著自己的名字。
江懿原本以為師徒二人時運不濟,只能被這不通情面的風雪生生困死,可再次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身處隴西營帳之中,手還被人緊緊握著。
他側過臉,便看見裴向雲趴在自己床邊睡著了,卻還拽著他的手不放,似乎生怕老師消失一樣。
後來江懿聽軍營的人說,那夜是裴向雲將自己背回來的。
八裡開外的雪原,少年全憑一口氣死撐著,到了軍營時才徹底脫了力,踉蹌著撲倒在地上。
縱然平日軍營中的人對他頗有微詞,可此刻卻七手八腳地將人從雪地中架了起來,這才發現他的眼睫上全是小冰碴子,險些將上下眼皮粘起來,嘴唇凍得發紫,手指僵硬如木棍般不能屈伸,讓人疑心敲一下便能斷做兩節。
可他背上的江懿手被焐在懷裡一路,仍是溫熱的。除了額上磕到的那塊傷以外,全身上下晚好如初。
燕兵七手八腳地要給裴向雲燒水暖身子,可他分明已神志不清,卻仍掙扎著要說什麽話。
一個燕兵湊近了聽,才聽清他在說:“老師受傷了,別讓他有事,求你們。”
江懿從未問過他這八裡路的雪原,他是如何背著自己一步步走回來的。
人聲的嘈雜驟然將他從回憶中拽了出來,他有些茫然地抬頭,看向天邊新生的朝陽。
江懿把裴向雲從背上放下來,想讓他平躺在墊子上以免壓到傷口,袖子卻忽地一緊。
他垂眸,發現狼崽子的手蜷縮起來,堪堪勾住了他的衣角,好像在無聲地懇求自己別走。
不知裴向雲在昏迷中看見了什麽,眉頭緊鎖著,眼角還掛著淚痕,想來那夢怕是並不美妙。
江懿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輕輕將他的手從衣袖上撥開。
他並非恩將仇報的人,雖然確確實實地恨著這個學生,可卻一點也不希望他是為了救自己而死的。
“裴向雲,我不喜歡你為救我丟了命……”江懿輕聲道,“你要是就這樣死了,會有別人代替你的位置,你難道不怕嗎?”
作者有話說:
他開始懂了他開始了!
瀉藥,名字這個東西我覺得你們比我會起多了
第71章
裴向雲不知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
他先是頭疼欲裂,而後墜入一片無盡的虛無之中,於黑暗中飄浮良久,雙腳才慢慢踏在了實地上。
似乎是夢見了隴西。
裴向雲有些茫然地環顧了四周,試探地向前走了兩步,抬眸便看見了那個自己最想見的人。
他心頭一喜,下意識地要跑過去,卻驀地發現老師身邊站著另一個人。
老師與那人言笑晏晏,神色親密,儼然關系匪淺的密友。
裴向雲心頭如遭雷擊,如同被人當頭澆了一盆涼水,怔怔地看著老師與那人越走越近,卻半分聲音也發不出。
老師身邊的人看不清臉,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子明,這人來路不明,又混了烏斯的血,將來怕是要成個禍害。”
裴向雲下意識地要反駁,可卻發現自己的嘴像被用針線縫上了一般,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他又氣又急,拚了命地去撓自己的雙唇,試圖將臆想中封住自己嘴的繩線撕開,可一切卻只是徒勞。
他的老師面無表情地聽完那人說話,輕輕頷首,憑空抽出一把長刀,徑直向他的心口刺來。
貫穿傷帶來的劇痛讓裴向雲瞪大了雙目,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顫抖地伸出手,渴望抓住那人飄然遠去的衣角。
不要走……
我已經在學著如何控制自己的脾氣,已經在學著如何收斂原先的任性了,你為什麽還不肯看我一眼?
我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麽要選擇別人?
好想將老師囚在身邊,只能看著自己一個人,只能聽自己一個人說話,要別人再也搶不走他。
好想……
扭曲怪異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讓他心中的暴虐與煩躁更甚,恨不能將眼前一切撕碎,把那心心念念之人吞吃入腹,這樣他們便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