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哪想裴向雲問了話後根本不聽他講了什麽,猛地從他身側穿過大門,徑直向後院跑去。
今日天氣這麽好,老師還會和原先一樣喜歡在那處石桌前喝茶嗎?
裴向雲聽見了孩童的喧鬧聲,近乎要篤定自己的猜測,可待他將門推開後,卻只看見了四五個總角孩童打鬧,並無老師的身影。
老師去哪了?
他這才後知後覺琢磨起方才李佑川的欲言又止,原本的期待與歡喜驟然被潑了盆涼水般冷了一半。
“師弟……”
裴向雲的思緒被猛地拽了回來,有些魂不守舍地循聲望去,看見了孩子堆裡一臉不情不願的張素。
少年不再似六年前般矮小得像隻糯米團子,身量抽條似的拔高,隱隱看得出往後俊逸的模樣。
他老成地歎了口氣,將身邊圍著的幾個小孩推開,慢慢走到裴向雲面前,板著臉道:“師兄聽聞你在隴西打了勝仗,甚好。”
人不大,卻將他老師那冷靜自持的樣子學了個十成十。
裴向雲愣了下,還未說話,便聽他又道:“你若早回來兩日,興許還能見著老師一面,現在……”
“師父去哪了?”
裴向雲唇舌有些發麻,聲音中多了幾分微不可查的顫抖:“難道師父他……”
張素卻像是要吊他胃口一般不再繼續說下去,從懷中摸出一個香囊遞給他:“喏,老師要我給你的東西。”
裴向雲接過那香囊捏了捏,似乎摸到了些堅硬的顆粒狀的東西。
一邊的小孩都圍了過來,眼巴巴地看著這忽然闖來的男人將那香囊中的東西倒在了手上。
是一捧紅豆,還有枚精致小巧的骰子。
裴向雲不死心地將那香囊又倒了倒,卻什麽也沒倒出來,甚至連張字條也沒有。
老師這是什麽意思?
他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裴向雲有些迷茫地看向張素:“師父他為何給我這些東西?”
張素攤手:“興許是代哪個心悅你的姑娘家給的你吧,這誰知道呢?”
心悅他的姑娘家?為何是心悅他的姑娘家?
裴向雲認得這香囊是前些年梅晏然送給自己的那個,斷然不會是哪家姑娘所繡,只是不知為何到了老師手中。
他還沒來得及想明白,一邊看熱鬧的小孩卻忽地大聲道:“這個你都不懂嗎!”
張素蹙眉:“沒有禮貌,怎麽和你們師兄說話呢?”
那小孩大抵是個願意表現的,壓根不把這小師兄的話放在眼裡,帶著幾分賣弄道:“你沒讀過王維的《相思》嗎?”
《相思》?
裴向雲眨了眨眼,聽著另一個孩子搶話道:“我會背!「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此物最相思。
相思嗎?
原本冷下去的心又活泛起來,還未來得及在他胸口敲出幾個音律,擠在後面的女孩卻猶豫著開了口:“可我卻覺得是溫八吟的那句「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呢,你們看,那有個骰子……”
一群小孩就著到底是王摩詰的詩還是溫八吟的詩吵作一團,李佑川匆匆穿過門廳趕來:“小裴兄弟,方才我話還沒說完你怎的就走了?少爺今晨動身去江南辦事了,眼下應當剛到驛站。他讓我告訴你說……”
“不必說了。”
裴向雲將那枚香囊貼身放好,三兩步又匆匆從李佑川身邊跑過,將娃娃臉青年剩下半句話甩在身後。
至於是「最相思」,還是「入骨相思」,眼下似乎都已經不重要了。
總歸都是相思。
他隻來得及將自己那曾貼身帶著的包袱拿了,而後回到前院翻身上馬,在一眾家丁的注視中飛馳離去——
快些……
這似乎是他人生中第一個明媚的春天。日光暖融,柳絮飛揚,不知哪裡酒鋪剛開了張,似乎要從這四月芳菲中擷取幾分斟入陳釀。
醉漢桌前端著酒碗,胡言自己也曾提劍登樓冰雪肝膽。而遠些的灞橋楊柳畔,又會是誰擱在心尖上的團圓?
快些……
往事走馬般從眼前掠過,被他悉數拋去身後。而今他只是遠歸故裡的遊子,去尋那輪念念不忘的皎皎月色,過中原,下江南,青衣白馬,乘風逍遙天地間。
再快些……
好在這次的春日與故人,終於都沒有失約。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化用王維《山中送別》中“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一句;
想不到吧我今天零點更新嘿嘿嘿(突然閃現.gif;
為了不打擾大家溫馨愉快的閱讀情緒,狗子大敗他皇兄的英明神武橋段我預備丟番外去了根據評論區點餐情況,大概有後續甜甜日常/現代篇/前世he的if線/帶個熊孩子/揍狗的幸福生活(真的嗎);
點餐的最後一天!明天開始更新番外啦!
第157章 唐多令【1】
江南四月慣來潮濕,剛過清明沒幾天,便已經連綿了四五天的雨。
趴在客棧窗前的青年一身勁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外面細細密密的雨幕,聲音中不無沮喪:“怎麽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