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麽了?”
江懿慢條斯理道:“你好在意自己那燕都的姐妹。”
“我……不……”
關雁歸於唇齒間擠出這兩個字,繼而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來。
“無妨,本來就沒想在你這兒聽見什麽答案……”江懿知道如何不見血地折磨他,“想來你那姐妹應當比你更願意告訴我些東西。”
“你等不到的。”
關雁歸的聲音沙啞得駭人:“等你回了燕都,那狗皇帝早已毒發,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烏斯人不費一兵一卒便奪了大燕的朝廷。”
他悶咳兩聲,忽地刺耳地笑了起來。
江懿也舒展了眉眼,輕聲問他:“真的嗎?”
關雁歸的笑戛然而止,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面容精致的昔日友人。
“關校尉還是少些關心我們大燕的事……”江懿柔聲道,“先想想自己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吧。”
他說完起身,撣了撣自己的袖袍,不再和關雁歸多說一句話,轉身離開了地牢。
今日冬至,隴西軍營中走動的人卻少。
江懿隨手攔下一個路過的士兵:“你們裴校尉在哪?”
那士兵認出了他,先行了個禮,而後道:“裴校尉說今日冬至,要帶著大家包餃子煮湯圓熱鬧熱鬧。”
江懿聽著覺得有稀奇,循著那個士兵的說法找去他們包餃子的營帳,站在帳簾外看了許久,直到有士兵發現自己。
“江大人來了!”
那士兵訝異地喊了一聲,繼而將整個營帳的視線全吸引了過來。
包括他們坐在主座上的裴校尉。
裴向雲驀地抬眸,與那人的目光於半空中相撞,徑直讓他平靜許久的心中再度掀起驚濤駭浪。
他手上全是麵粉,甚至臉上也被今日大著膽子的下官抹了幾分白。
意識到自己眼下的樣子有些滑稽,他忽地有些窘迫地避開了江懿的視線,低聲道:“你們先包著,我去和師父說幾句話。”
今年的新兵或許不敢和他鬧,但與他相識許久的倒是膽子大,玩笑順便就開上了:“前些日子剿匪的時候你們說裴校尉天不怕地不怕,喏,他最怕的人這不就來了。”
裴向雲聽見了他們的玩笑,故作氣惱,眼中卻帶著笑意:“這怎能算怕?這是尊師重道,你們沒有師父不懂的。”
他說完後自己也覺得心虛,乾咳了幾聲快步穿過起哄的士兵們,撩開帳簾走了出去。
江懿正望著遠方出神,聽見地上的積雪被人踩得「咯吱」響,剛要回頭,卻被人從身後忽地環住腰抱了個滿懷。
裴向雲的鼻尖蹭著他的衣物,近乎貪婪地汲取著他的氣息,許多話哽在喉間,卻半句也說不出。
江懿頸側被他蹭得發癢,低聲道:“松手,帳前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裴向雲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一雙眼卻仍緊緊地黏在老師身上,聲音發澀,半晌後輕聲道:“師父,我好想你。”
兩人並肩慢慢走在雪地上,江懿輕聲道:“可我見你現在過得很好。”
“他們敬慕你,親近你,願意做你的朋友……”他慢慢地說著,“我還聽將軍說你前些日子剛去附近村子剿了匪?不錯。”
裴向雲點點頭,動了動唇:“可是你不在身邊,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他與老師足足三個月沒怎麽見面,偶爾只能收著那人於字條留下的隻言片語,虛影一樣讓他抓不住,久而久之便用忙碌將這份難捱的思念深深藏在心裡。
沒見著人時有很多話想說。想告訴老師自己臨了很多字帖,字進步了不少,連續幾次巡防時捉回了烏斯的輕騎兵,還讓四五個村子免於被山匪侵擾……
可眼下見了面,能說出口的不過一句「我好想你」。
裴向雲忽地想起了什麽,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摸出截木棍:“我和他們學了吹這個……你要聽嗎?”
他忐忑地瞥了那人一眼,沒聽見拒絕的話語,於是壯著膽子將那木棍橫在唇邊。
江懿這才發現那是根粗製濫造的木製短笛。
隴西軍營中確乎有這種不知如何流傳下來的習慣。士兵們平日娛樂的東西很少,沒事時就琢磨著做這些小玩意兒,一人傳一人,慢慢的整個軍營便都會了。
裴向雲似乎有些緊張,起先幾個音調不穩,往後倒是愈發順利起來,竟真吹出一首勉強聽得出來的小調。
待他吹完一曲,江懿挑眉:“很耳熟,從哪學的?”
“今年有新兵是江南人,我跟他學的。”
似乎「江南人」三個字說出來,一切心思都不言而喻了。
裴向雲面上發燙,欲蓋彌彰道:“只是碰巧,碰巧他識音律,並非我……”
他話未說完,便聽身側的人似乎終於忍不住似的笑了出來。
“你眼下與掩耳盜鈴有什麽區別?”
江懿的聲音中帶著笑意:“笨死了……”
裴向雲愈發面紅耳赤,剛要為自己掙回來幾分顏面,卻聽那人似乎歎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