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那天是七月三號,姥姥生日,我下班回家,想去給她買一束花。我剛畢業工作,錢不多,可我從小是跟著姥姥長大的,我可愛她了,除了花,我還訂了個蛋糕……”
悠悠的聲音響起,陰森中隱約可辨年紀並不大。
“從花店出來,馬路對面就是蛋糕店,我站在斑馬線,興衝衝等著倒計時過去,綠燈亮起,跟許多人一起走過去。”
“可我沒走到馬路對面,我被撞飛了。身體飛起來的時候,我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腦袋落地,全身哪哪都疼,我還沒馬上斷氣,心裡就想著,我的花肯定散了,蛋糕還沒拿到,姥姥還等我回家呢……”
河水依舊翻湧,陸珉還在痛苦慘叫。
那些鬼似乎並不想一下子將她弄死,只是慢慢折磨她,何疏錢八十跟陸珉之前被擋住,他們不被允許過去救陸珉,這些怨恨執念竟如一道厚厚高牆,連錢八十的鐵鏈也無法擊破分毫。
一切似乎靜默,卻又暗潮洶湧。
何疏耳邊,少女的話語還在幽幽回蕩。
他沒有發問,因為少女會繼續講述。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有人開車踩油門,在鬧市區衝過斑馬線,撞死了很多像我一樣正在過馬路的行人。我還算幸運的,起碼沒有屍首分離,有個人,腦袋滾出大老遠去。”
“那人賠不起錢,他本來就不想活了,連車都是臨時租來的,因為他全家三口人,小孩重病,老婆沒有工作,都等著他下崗安置的錢救命,可那錢……”
一隻慘白的手緩緩指向被萬鬼啃噬的陸珉。
“都被這個女人轉移貪墨了。”
“他活不下去,滿心怨恨,我,還有其他人,就都成了被他報復社會的對象。”
“可是我死了,姥姥怎麽辦?她就我一個外孫女了,辛辛苦苦供我上大學,好不容易我畢業了,能孝順她老人家了,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我做錯了什麽?”
“你什麽都沒做錯。”何疏沉默半晌。
“既然沒有做錯,那我的命呢?誰來償我的命?那個撞人的已經被判死刑了,可這個女人呢?憑什麽她還能體體面面地活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少女怒吼哭泣,無數個在奈河沉淪的日夜早已令她靈魂麻木,可她始終徘徊不去,頑固堅守,為的就是等到陸珉。
“她說她是生病死的。”何疏道。
哈!
哈哈!
哈哈哈!!!
話音剛落,周身四面,都響起眾鬼的笑聲。
嘲弄,譏諷。
女聲也跟著笑了起來,充滿諷刺意味。
“她是在被查的前一夜,做賊心虛,生怕受審,吞服大量藥物自殺的!”
“你知道嗎?我死了之後,姥姥受不了打擊,直接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我自小爸媽離婚,各自再婚,誰都不要我,只有姥姥帶著我,把我拉扯大,可她居然連一天清福都沒享到,就因為我死了。我要恨誰?我該恨誰?!”
“憑什麽,辛辛苦苦認真生活的人,就要過得這麽苦?那些吃著民脂民膏,自私自利的畜生,卻能活得那麽滋潤,就連死,也成了她逃避的手段!她憑什麽死得這麽輕松!憑什麽?!”
“天地不公,我們就來幫忙裁斷!”
“沒錯,我們早就等了她很久了,她遲早是要過奈河的!”
“我要讓她魂魄不全,死不如生!”
耳邊紛紛響起眾鬼話語,那是像少女一樣,直接或間接被陸珉害死的人。
還有的,因為她,走投無路自殺,從此陰間不收,無法進入輪回,索性跳入奈河,以仇恨為牽絆。
陸珉現在有多痛苦,這些鬼就有多痛快,它們高聲大笑,笑中帶哭,血淚和著執念在奈河飄蕩,詮釋永遠無法釋懷的死結。
它們的仇恨實在太深了,陸珉死得再慘,也無法消除心頭怨恨的萬分之一。
在怒火無處燃燒的情況下,它們很快將目標轉移,落在何疏身上。
“要不你也下來陪我們吧!”
“你竟然想幫她,你也該死!”
“該死!”
“這裡這麽舒服,來陪陪我吧!”
無數或遠或近的低語被幽風冥水送來,即便帶著怨毒刻骨的恨意,也是輕柔低媚的誘惑。
縹緲虛無,卻蠱惑人心。
千萬隻手像海草海帶纏繞過來,繞指柔一般握上何疏的身體。
不遠處的錢八十和奈溫,也遭受同樣待遇,奈溫甚至更為慘烈,他的下半身有大半已經沒入河底淤泥,無數鬼手從淤泥伸出攀附在他身上,拉著他的身體繼續往下沉。
救……命……
奈溫張開口,卻只能發出無聲的口型。
他的臉色青黑交加,部分外露的肌膚已經開始腐爛掉落。
似乎好奇何疏還有心思關心別人,又似乎對何疏的行為表示不滿。
魅惑的聲音竟好心為他解釋起來。
“他身上背負太多人命,那濃稠的血腥味,整條河都能聞見,甚至有沉睡上百年的冤魂被喚醒,趕過來想分一杯羹……”
奈溫手裡有人命,對於他們的身份而言是很正常的事,如果奈溫是個有底線的好人,他就不會是黑衣降頭師了。
但何疏沒想到,東南亞大名鼎鼎的黑衣降頭師,竟會死在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