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看到注射器,隨即目光一飄,落到年輕女士的身上。像是知悉自己即將迎來的命運,男孩眼中瞬間有大顆眼淚落下來。
他也不說話,隻一邊流淚一邊看著那位女士。
拿著注射器男生面露不忍,回頭請示:“老師,要不我們……”
年輕女士淡淡道:“還要我說第二遍嗎?”
她表現得太過固執與冷漠,男生不敢違背。在一個成人的體力面前,被禁錮在試驗台上的男孩愈發顯得孤小可憐。他掙扎著,抗拒著,卻始終沒能換回下令人的絲毫憐憫。
注射器緩緩推進。
蒼白色的實驗室中,最後響起一道絕望的哭喊。
“媽媽——”
這聲音驚動了晚起的人工渡鳥,也驚散了霧氣。
江別秋猛得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角的汗順著側臉滑落。因為床靠著窗,模擬的日出下,蛋黃似的日光覆在他驚悸的眼中。
最終歸為沉寂。
江別秋閉上眼,感受了片刻精神體中的觸網,沒發現暴動的跡象,才微微松了口氣。
他點開監測手環,黎明塔的信息正好跳出來。
“你到達地下世界了嗎?”
剛被噩夢驚醒,離地下世界十萬八千裡的江教授按了兩下全息鍵,睜著眼說瞎話:“在入口。”
黎明塔立馬回信,且深信不疑:“我的訊號無法覆蓋到地下世界,注意安全。”
江別秋不語。他打開窗眺望而去,只能看見那片廣袤無垠的海域。
方覺應該已經到了吧?他不由自主地想到。
那個長相精致、仿佛什麽晦色也無法將其沾染的哨兵,出現在魚龍混雜,善惡不辨的地下世界裡,一定有一種割裂的美感。
“別秋?”通訊另一邊的黎明塔叫了兩聲沒聽見應答,索性直接說道,“直覺告訴我,這次的事情不簡單,你在保護好自己的同時,也要保護好方覺。”
“必要的時候,不要壓製你的能力,一切有我。”
電流哢噠一聲,通訊被迅速切斷——聽起來黎明塔最近很忙,連多說兩句話的時間也沒有。
可是……保護好方覺是什麽意思?人類基地的最強哨兵還需要他來保護?
江別秋面朝海域,眸色漸深。
*
地下世界僅子夜區有。
據說它誕生於古地球時期,最初是人類為了躲避外星勢力建造的地下堡壘,後來被軍方征用用作反擊的據地,一直到異能人產生,這個地方才被廢棄。
幾年後,在戰爭中顛沛流離的無身份人群找到了此處,並世代扎根下來,到了現在的時代,已經不知過了多少年。
黎明塔和黃昏塔誕生後,這裡便成了三不管地帶,就連黎明塔這種高科技產物,訊號到了這裡也會被屏蔽。
好在經歷過末日的人們無力再鬧什麽大事,於是日複一日的,子夜區的地下世界就成了無家可歸之人的樂土。
慢慢的,許多住在塔區的人會來此度個假。子夜區的財富大亨們為此斥巨資建立了一個身份認證系統,並高價限額販賣身份卡,沒有身份卡的人想進都進不來。
身份認證系統被安置在入口處,方覺把路易斯給的卡片插進去後,一片全息投影儀便出現在半空。
“身份ID準入,姓名:二娃。”
方覺:“……”
他總有一天要把路易斯拎到他爸面前。
入口的工作人員看到“二娃”兩個字時,忍不住多看了方覺兩眼,心想這麽帥一個人怎麽取了個土到掉渣的名字?
方覺目不斜視,眼角都沒動一下,徑直走了進去。
地下世界名副其實。
它深埋地底,無法共享到子夜區的落日,居住在這裡的人們,照明用的都是礦石。
由於礦石純度不一,導致這裡光怪陸離。而頭頂上深色的汪洋大海,幾乎就給人一種世界顛倒的錯覺。
地下世界躲在與世隔絕的深海之下,像鯨落後複蘇的生態系統,絕處生機,渺小繁榮。
方覺穿過入口的海底世界,循著街道走進了一家店。
黎明塔給他的消息稱,“破曉”最後消失的地方,就是這間礦石店。
此時正值子夜區計時法的凌晨,許多人聚集在此等待貨源。興許是等久了,他們昏昏欲睡,但有的卻異常興奮,他們與友人們勾肩搭背,議論著不久前看到的妞兒。
店裡很安靜,人們說話也都壓著聲音。但方覺是個哨兵,於是很多下流甚至不堪入耳的話接連不斷地傳到方覺耳中。
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因為他在觀察——這是哨兵先天的優勢。
櫃台最裡邊的一對情侶正膩歪著調情;店員們異常懶散,除了偶爾給客人端點飲品,就是倚靠在一旁哈欠連天;醉得不省人事的青年被同行的人攙扶往門口走,似乎很不情願離開,連哄帶騙才終於離去……諸多煩擾的細碎聲音源源不斷湧進方覺的腦中,使他那雙冷感的瞳躍起一絲火光。
他並未被煩躁吵鬧的信息影響而感受到不適,反而從中精準地瞄中了暗處的一個異常。
一個瘦小的成年男性,已經在角落裡保持同一個姿勢許久,沒有挪過一絲一毫。
方覺按下不表,隻默默換了個坐姿,單手解掉了領口的紐扣。